山风裹着银杏叶擦过李宝耳尖时,他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阿芸幽绿的眼瞳里映着陈木生肿胀的脖颈,那具灰影正一步步碾过青石板,每走一步都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脆响——是他脚踝上的锁链。
"张师傅!"李宝攥紧小诗冰凉的手腕,指尖几乎要掐进她皮肤里。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余光瞥见张远山的道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半张黄符的边角,那是准备随时拍出去的架势。
小诗的指甲深深陷进李宝掌心,她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幼猫:"不、不要......"
阿芸却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飘,反而带着几分急切,血衣上的黑牡丹在风里抖了抖:"我不是来害她的。"
张远山的手指在符纸上顿住。
李宝看见他眉峰微动,道袍下的手缓缓松了些——这是他判断危险降低的习惯动作。
"那你为何去而复返?"张远山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青石,眼睛却始终没从阿芸和陈木生身上挪开。
阿芸的身影晃了晃,陈木生的锁链声突然变得刺耳,她回头瞪了那灰影一眼,那东西竟真的停住了脚步,像被无形的手拽住了后领。"我刚要过忘川,突然想起件事。"她飘近两步,血衣扫过李宝裤脚,带起一阵彻骨的寒意,"金凤凰广场底下......有煞。"
"煞?"李宝脱口而出。
他记得张远山说过,煞气是阴阳失衡的恶气,轻则克人运势,重则......
"极强的煞。"阿芸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鬼类本无实体,但她指尖却渗出幽蓝的光,"我在十三路公交上飘了二十年,见过被煞困住的孤魂——他们走不出三公里,怨气越积越重,最后要么被煞吞了,要么......"她瞥了眼陈木生,"变成疯鬼。"
陈木生突然发出嗬嗬的怪笑,锁链哗啦作响。
阿芸反手一甩,一片黑牡丹花瓣精准地贴在他额头上,那东西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狗,缩着脖子退到树后,只剩锁链声还在沙沙响。
张远山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定魂钟的铜纹,这是李宝熟悉的他思考时的动作。"你如何知道?"
"我上周跟着小诗去过金凤凰。"阿芸的目光落在小诗发间的银簪上,"她买奶茶时,我凑过去看了眼地下广场的通风口——里面飘着红雾。"她顿了顿,血衣上的牡丹突然全部绽开,"那红雾裹着魂,有穿西装的,有穿校服的,还有个抱着布娃娃的小丫头......他们都望着我笑,说'来陪我们玩呀'。"
李宝感觉后槽牙发酸。
他想起前天陪小诗去金凤凰买文具时,地下广场确实有股怪味,像烧糊的香灰混着铁锈,当时他还以为是装修材料的问题。
"你早知道?"李宝转头看张远山。
老道士的道冠被风吹歪了些,露出鬓角的白发,却依然腰背挺直。
"猜过。"张远山摸出块糯米糕抛向树后,陈木生的锁链声骤然停了,"金凤凰那块地,民国时是乱葬岗,五八年修防空洞挖出过七口无主棺。
前阵子有游客说看到穿旗袍的女人在喷泉池里梳头,我去看过,地下三尺的土都是黑的。"
阿芸突然跪了下来,血衣铺在青石板上像摊凝固的血:"我本不该管阳间事,但小诗......"她抬起头,幽绿的眼瞳里竟有泪光,"她上周在奶茶店帮我捡过掉落的发簪——那是我生前最宝贝的东西。"
张远山的喉结动了动。
李宝知道,这是他心软的征兆。
老道士最见不得孤魂野鬼受委屈,上次在城隍庙帮迷路的孩童找家,整整守了三夜。
"你且隐了吧。"张远山解下腰间的八卦镜抛向空中,镜面折射出月光,在阿芸身上镀了层银边,"若那煞真如你所说,明日我自会去查。"
阿芸的身影开始变淡,临走前又看了陈木生一眼:"他欠我的,早该还了。"话音未落,便消失在月光里。
陈木生的锁链声渐远,最后被山风卷得没了踪迹。
李宝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全贴在身上。
他转头看向张远山,突然笑了:"您刚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我还以为要动手呢。"
张远山重新系好道冠,瞥了他一眼:"鬼也会察言观色,若一开始就松了戒备,她未必肯说实话。"他从布包里摸出粒驱邪丸塞给小诗,"含着,压惊。"
小诗捏着药丸的手还在抖,却努力扯出个笑:"谢谢张师傅。"
"你脸上的煞气相,七日之内若不化解......"张远山没说完,只是指了指小诗眼下淡淡的青灰,"金凤凰是源头,得去看看。"
李宝立刻接话:"我陪你们去。"
"我......"小诗的嘴唇发白,手指绞着衣角,"我能不去吗?"她声音越来越小,"我一想起地下广场的红雾......"
张远山蹲下来,和她平视:"丫头,你见过被蛇盯上的兔子吗?"小诗摇头,"兔子越跑,蛇追得越紧。
你躲在家里,那煞照样能顺着人气找过去。"他掏出枚铜钱串挂在她腕上,"但你跟着我,就算它来了......"他拍了拍腰间的定魂钟,"我敲三下,它得退三步。"
小诗盯着那串铜钱看了很久,忽然攥紧拳头:"我去。"她抬头时,眼里的惧意淡了些,多了股子狠劲,"反正......反正张师傅在。"
山脚下的金凤凰广场亮起了夜灯,彩色的霓虹透过树影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破碎的糖纸。
李宝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十七分,地下广场的关门时间是十点。
"走吧。"张远山当先往山下走,道袍在风里荡出个利落的弧度。
小诗站在原地没动。
李宝回头时,看见她盯着金凤凰的招牌,喉结动了动,手指把铜钱串攥得发白。
过了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脚——
高跟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三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渐渐融进金凤凰广场的霓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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