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小诗的白球鞋尖蹭过暗红色绒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
李宝走在她左侧,能感觉到她隔着外套的肩胛骨在微微发颤——从出殡厅到停车场,再到乘电梯上九楼,她发梢那缕腐牡丹味始终散不去,此刻混着酒店空调的冷气,直往人鼻腔里钻。
"307。"张远山停在房门前,钥匙卡划过磁条的"滴"声惊得小诗缩了下脖子。
他推开门时,赵婉儿已经先一步进去开了灯。
暖黄的光线漫出来,照见张远山怀里的布袋子在动——朱雀的鸣叫声闷在里面,像被捂住嘴的婴儿。
"把窗帘拉死。"张远山踢掉鞋,布袋子往床头柜一放,"李宝,搬椅子过来;婉儿,去服务台要三柱高香,要檀香。"他蹲在地上,从帆布包里摸出朱砂笔、铜铃和一沓黄符,指甲盖大的金箔纸在掌心颠了颠,"小诗,坐中间。"
小诗盯着地上用粉笔圈出的圆圈,圈里撒着碎糯米,圆心摆着魏菁的遗像。
遗像里的眼睛还泛着幽蓝,在暖光下像两块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宝石。
她喉咙发紧,膝盖刚碰着木椅就弹起来:"这、这椅子凉......"
"阴魂借阳身,得先镇住活人气。"张远山用朱砂笔在椅背上画了个雷纹,笔尖戳进木头时发出轻响,"坐。"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小诗咬着嘴唇坐下,牛仔裤贴着椅背的瞬间,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婉儿攥着香跑回来时,张远山正把三柱香插在遗像前的陶碗里。
香头刚点着,青烟就诡异地拧成一股,直往小诗发梢钻。
李宝站在圈外,手心里全是汗——他看见小诗的手指在膝盖上绞成了麻花,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闭眼,深呼吸。"张远山退后半步,铜铃在掌心晃出细碎的响,"等会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别挣。"他突然提高声调,"李宝,记着,要是她翻白眼吐白沫,别碰她。"
小诗的睫毛剧烈颤动,像被风吹的蝶。
李宝刚应了声"好",就见张远山手腕一抖,黄符"唰"地贴在小诗额头上。
符纸刚贴上,小诗的身体就猛地弓起来,喉咙里发出类似溺水的咕噜声。
李宝往前跨了半步,被赵婉儿一把拽住——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张师傅说别碰!"
香灰簌簌落在遗像上。
小诗的嘴角开始泛白沫,眼睛翻得只剩眼白,后颈的骨头发出"咔咔"的响声。
李宝盯着她发颤的睫毛,突然想起吊唁厅里消失的牡丹瓣——冷藏柜里那具尸体的小指缝,明明今早还卡着半片蔫了的红牡丹。
"嗤——"
蜡烛芯突然爆出个火花,炸得灯影摇晃。
小诗的身体"咚"地砸回椅背,白沫顺着下巴滴在胸前,把衬衫染出片浑浊的湿痕。
她的眼皮动了动,再睁开时,瞳孔里的幽蓝比遗像更浓,像两潭结了冰的井水。
"魏菁?"张远山的铜铃停了,"是你吗?"
小诗的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女声,带着点沙哑的气音:"是我。"她歪了歪头,视线扫过李宝,"你身上有乾陵的土味......"
李宝后背一紧。
他没接话,张远山已经追问:"你缠小诗,为了什么?"
"我想托她给周明传话。"魏菁的手摸上小诗的胸口,指甲深深掐进布料,"头七那天,他在金凤凰夜店门口等我。
我坠井时,手机在兜里泡烂了......"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不知道我死了,还在等。"
张远山从兜里摸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你说,我让他听。"
魏菁的眼珠转过来,直勾勾盯着张远山手里的金属壳:"你骗我?"
"骗鬼有什么好处?"张远山指了指燃到一半的香,"香烧完我收不了魂,你得在阳间漂到下一个头七。"他蹲下来,和"小诗"平视,"你想让周明记你一辈子,还是让他以为你跟人跑了?"
魏菁的手指松开了。
她盯着录音笔,喉结动了动:"周明,我是魏菁......"她的声音突然破了,像老式磁带卡带,"那天我去金凤凰找你,路过后巷的枯井......井盖松了,我踩空了......"小诗的肩膀开始发抖,"井里全是烂泥,我喊不出声......手机在裤袋里,屏幕裂了......你发的'等我'还亮着......"
李宝的鼻子发酸。
他看见赵婉儿背过身去抹眼睛,张远山的拇指一直按在录音键上,指节泛白。
香灰又落了一截,在陶碗里积成个小丘。
"快说重点。"张远山的声音压得很低,"香快烧到根了。"
魏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诗的身体跟着震颤。
她抬起手,指甲尖擦过小诗的脸,像是在摸自己的轮廓:"头七夜,我就得去地府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金凤凰......金凤凰是聚阴地。
后巷那口井通着地下河,每年死在那的人......魂魄都困在那......"
李宝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起小诗说过,她在金凤凰做兼职;想起张远山说的"煞气",想起吊唁厅里消失的牡丹瓣——那花,该不会是从金凤凰后巷的井里带出来的?
"你缠着小诗......是护着她?"李宝脱口而出。
魏菁的眼睛突然亮了,蓝得刺眼:"那些孤魂野鬼,专挑活人身上的怨气啃......她发梢有我坠井时的怨气......"她的手垂了下去,小诗的头重重磕在椅背上,"替我......跟周明说......对不起......"
"魏菁!"张远山抓起铜铃猛晃,可"小诗"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嘴角的白沫还没干,发梢那缕腐牡丹味却淡了,像被风卷走了。
李宝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
窗外的霓虹灯还在闪,照得窗帘上的花纹忽明忽暗。
他想起魏菁最后那句话,"金凤凰是聚阴地",后巷的井通着地下河......地下河?
乾陵的地宫,不也连着地下暗河吗?
赵婉儿蹲下来拍小诗的脸:"醒了?小诗?"
小诗嘤咛一声,慢慢睁开眼。
她望着周围陌生的布置,又摸了摸自己发黏的嘴角,突然抓住李宝的手腕:"我刚才......是不是睡过去了?"她吸了吸鼻子,"怎么有股烂牡丹的味?"
张远山把录音笔收进兜里,弯腰捡起地上的黄符。
符纸边缘焦黑,像被火烧过。
他摸了摸布袋子,朱雀的鸣叫声终于平缓下来:"魏菁走了。"他盯着遗像里的眼睛,那抹幽蓝不知何时褪成了普通的黑白,"但她的话,得当真。"
李宝看着小诗发梢还沾着的糯米,突然想起张远山说的"煞气"。
刚才魏菁附身时,小诗眉心那团黑气淡了些,可没完全散——像块被擦过的黑板,还留着模糊的痕迹。
"金凤凰......"小诗无意识地重复,"我下周还要去兼职......"
李宝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他掏出来,是条未读消息——赵亮明的微信:"李老弟,听说你在查魏菁的案子?
有空聊聊?"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闻到一缕极淡的腐牡丹味。
这次,不是从小诗发梢传来的。
窗外的风撞在玻璃上,把窗帘掀起条缝。
月光漏进来,照见床头柜上的布袋子在动——朱雀的鸣叫声里,混着一丝细不可闻的、类似指甲刮玻璃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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