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安抬起头,目光越过参差交错被积雪压弯了枝条的针叶林,望向天际。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脊线之下。天空的画布上,原本被它涂抹上的淡金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靛蓝色所侵蚀。
这是白昼彻底结束的明确信号,预示着漫长而寒冷的夜晚即将重新统治这片土地。
温度正在急剧下降,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瞬间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像是生命热量在与外界的严寒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林予安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些刺骨冰冷的寒风,正在试图钻透他身上每一层衣物的防护。
“好了,现在是整个过程中最需要耐心和技巧,也最考验决断力的部分了。”
林予安面前的雪地上,躺着他今天的战利品,一头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北美豪猪。
它的尸体尚有余温,在被雪地反射的弥散光线下,那些黑白相间的棘刺依然轮廓分明,骨质的光泽,仿佛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进行完整的分割,如果按照标准的屠宰流程,将它剥皮、去骨、分割成小块,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以上。”
“那样太慢,也太危险。一个小时,血腥味足以吸引来任何肉食动物,比如狼、美洲狮,甚至是冬眠苏醒的熊。”
“所以,我必须在自然光彻底消失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简单处理并提取出最有价值的部分,然后立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予安的目光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猎物,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瞬间完成了利弊分析与行动规划。
他没有去碰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棘刺,任何试图从背部处理这只豪猪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都被打上了“愚蠢”的标签。
他深知,在没有抗生素和外科手术工具的荒野环境中,一个不起眼的伤口所引发的感染,就可能发展成致命的败血症。
这是生存法则中最不容忽视的细节之一,所以他要先从最安全、也最有价值的腹部下手。
他单膝跪地,用膝盖作为支点,将矛杆当做杠杆,手臂的肌肉缓缓发力,将这头豪猪尸体缓缓地、平稳地翻转过来。
这个过程他极其谨慎,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始终避开它背部和尾部那些致命的雷区。只接触棘刺较为稀疏,毛发柔软的四肢内侧。
终于,豪猪的尸体被完全翻转。那柔软完全没有棘刺,覆盖着灰白色短毛的腹部,彻底地暴露在林予安的眼前。
“在荒野中处理猎物,永远遵循一个原则,价值优先。”
他一边对着镜头轻声解释,一边从腰间的皮鞘中,抽出了那把大马士革猎刀。
刀身上,层层迭迭的锻打花纹在暮光下若隐若现,如同流动的云雾,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不是肉,虽然肉很重要。但此刻,最有价值的是脂肪。”
他用刀尖轻轻点了点豪猪柔软的腹部,“而豪猪,作为一种以植物根茎和树皮为食的啮齿动物。”
“为了度过漫长的冬季,会在体内积累大量的脂肪。它最优质的脂肪储备,就包裹在它的内脏周围。”
“豪猪的这些肾周和肠系膜脂肪,就是它身体里最高品质的脂肪,是它的黄金储备,是高能量的动物油。”
“所以,我的第一目标,就是开膛,取出这些宝贵的脂肪,以及同样富含微量元素和维生素的肝脏。”
林予安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跪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冰冷的寒意透过裤子传递到膝盖,但他毫不在意。
用左手按住豪猪的一条前肢,将尸体牢牢地固定在雪地上,另一只手反握着大马士革猎刀,刀尖垂直向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然后屏住呼吸,下刀位置精准无比,就在豪猪胸骨的末端,那个被称为“剑突”的软骨位置。
手臂的肌肉绷紧,用一种精准而稳定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将锋利的刀尖刺入,然后沿着腹部的中线,坚定而流畅地向下一路划开。
锋利的刀刃切开坚韧的皮毛和皮肤时,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利刃破开组织的“呲啦”声。
刀只切开了表层的坚韧的皮肤和下面厚实的肌肉层,绝不深入。
他能通过手上的触感,清晰地判断出刀尖的深度,确保它停留在腹膜之外,绝不刺破包裹着内脏的胃和肠道。
就在切口即将完成时,森林里的能见度飞速下降。林予安没有丝毫停顿,空着的左手顺势抬起,按下了头上的开关。
连续轻按两下,切换到了一个兼顾了亮度和电池续航的800流明高亮档位。
一道经过TIR透镜聚焦的纯白光柱,瞬间将他面前的操作区域照得雪亮,纤毫毕现。
以至于周围的环境都瞬间发生了质变,雪地上原本显得灰暗的血液,此刻在灯光下带着湿润光泽的鲜红。
甚至连雪地上每一颗细小的冰晶,都在这光芒下闪烁着钻石般的璀璨光芒。
而在这片人造白昼之外,森林的黑暗显得愈发深邃。
周围的树木,在光柱之外变成了一片片形态各异的剪影,仿佛一群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无声看客,压迫感十足。
林予安的世界,仿佛被这道光柱浓缩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舞台!
他没有在意这些,继续完成着手上的动作,依旧快、准、稳,没有丝毫多余的犹豫和花哨。
很快,从胸骨到盆骨,一个长达三十厘米,干净利落的切口就被完美地打开了。
肌肉层向两侧微微翻开,露出了下面一层泛着光泽的乳白色腹膜。
他将猎刀小心地放在身边一块干净的桦树皮上,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双丁腈手套戴上。
准备就绪后,他用手指撕开了那层腹膜,双手毫不犹豫地伸入了尚有余温的腹腔。
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混杂着新鲜血液的铁锈味,草料在胃里发酵后的微酸气味以及内脏本身特有的腥膻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股味道足以令人作呕,但对于林予安而言,这就是生命的味道,是卡路里和希望的味道。
他的手指在温热滑腻的腹腔内熟练地探索,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
绕过庞大的胃和盘根错节的肠道,凭借着丰富的解剖学知识和无数次的实践经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肝脏的位置。
那是一块深红色,质地光滑细腻的器官,触感紧实而富有弹性。
这其中富含对视力至关重要的维生素A,合成血红蛋白所必须的铁元素,以及以糖原形式储存的能量。
“在荒野中,动物肝脏是治疗‘雪盲症’和补充微量元素的天然‘复合维生素片’。”他对着镜头解释了一句。
他用手指灵巧地剥离了那些连接着肝脏的筋膜和细小的血管,用猎刀沿着肝脏与周围组织的连接处,将其完整地切除下来。
一块估摸着足有四五百克重的豪猪肝,被他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放在了旁边的桦树皮上。
在头灯下,它呈现出一种宝石般的暗红色。对于一只总重十几公斤的动物来说,这已经是相当惊人的尺寸了。
紧接着,他开始寻找他此行真正的“黄金”,腹腔内所有的内脏脂肪。
“肝脏能提供维生素和微量元素,但真正的能量来源是这个。”
他对着镜头,声音略微提高,“它腹腔里的内脏脂肪,首先是包裹着肾脏的这两大块厚实的肾油,这是最容易获取的部分。”
“然后,就是这张覆盖在肠道上的网油。”
将庞大的肠胃系统轻轻地拨到一旁,这个动作同样轻柔而谨慎,生怕造成任何破损。
瞬间,他的眼前一片雪白,正如他所说,两团厚实雪白的脂肪包裹着蚕豆状的肾脏,附着在腹腔的后壁上。
而在肠道表面,则覆盖着一大片相对薄一些,如同蕾丝般美丽的网状脂肪组织。
在头灯惨白的光柱照射下,这片不含一丝杂质的白色脂肪,与周围暗红色的内脏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它就像是藏在宝箱最深处的珍宝,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林予安的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的动作果断而高效,完全体现了时间紧迫下的价值排序。
没有去管那些零散的,附着在肠系膜上的小块脂肪,而是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先将那两团最大的肾油,大块地撕扯下来。
接着,抓住网油的一角,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效率,迅速地将其从肠道表面整片地剥离。
他又顺势找到了被肾油包裹着的心脏和两个肾脏,将它们一一摘取。
最终,他将这些核心战利品,完整的肝脏、心脏、两个肾脏和所有他能快速获取的,加起来估重接近两公斤的内脏脂肪,
然后,用桦树皮紧紧包裹起来,放进了登山背包里。
他抬起头,对着仍在忠实记录的镜头,呼出了一口浓重的白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说道:“任务核心,完成了。”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哪怕是遇到狼群,我被迫抛弃豪猪剩下的尸体。”
“但只要能把这个包裹带回去,我今天的行动,就已经获得了战略性的成功。”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剩下的胃、肠、脾等他不打算带走的内脏,全部掏出,放在了远离尸体几十米的下风口处。
既是为了给尸体彻底减重,便于他之后拖行,也是对这片森林里其他肉食动物的一种“引流”。
这堆气味浓烈的内脏,会成为一个优先级更高的目标,吸引走一部分掠食者的注意力,为他的撤离争取宝贵的时间和安全。
这个舍弃完全是值得的,他已经不需要在用内脏制作鱼饵捕鱼,他现在储存的蛋白质足够吃到挑战结束了。
在短短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里,这头豪猪的体重,已经被他减轻了至少三分之一。
现在,他需要将剩下的、这个依旧棘手的“带刺的主体”整个带回去。
直接背负是不可能的,那些棘刺会教他做人。拖行,也需要解决棘刺带来的摩擦力和潜在的危险。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头灯的光柱在黑暗的林间扫过,目光最终锁定在不远处几棵高大的银白色的桦树上。
快步走过去,从背包侧面取下那把短柄的伐木斧,选中了一棵大约有手腕粗细的年轻桦树。
“当!当!当!”
他对着镜头,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解释自己的选择,“我需要大量的桦树皮来包裹这头豪猪,”
“我当然可以直接在那些大树上剥皮,但那样效率太低,而且一棵树很难获得我需要的整块大皮。”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环着树干剥掉一圈皮,那棵大树也活不成了。所以还不如只牺牲一颗桦树。”
“这样,我不仅可以轻松地获取到所有我需要的树皮,在荒野里,每一次能量消耗,都要换来最大化的资源回报。这,就是效率。”
清脆而有力的砍伐声在寂静的林中回荡。只用了不到十下,伴随着一阵断裂的“咔嚓”声,这棵小树便应声而倒,激起一片飞雪。
将倒下的树拖到一片空地上,用斧头干净利落地削掉枝杈,随后,用刀尖在上面划开几道纵向的切口。
轻松地将那些柔韧如同羊皮纸般的树皮,成片完整地剥了下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比在立着的树上操作快了数倍不止。
林予安返回豪猪尸体旁,严寒已经开始让尸体变得僵硬,这是必须争分夺秒的信号。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用一段伞绳,开始暴力收拢豪猪的四肢。
接着,用几层厚厚的桦树皮,将这具十几公斤重的豪猪尸体,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一层又一层,直到所有的棘刺都被完全覆盖。
最后,用尼龙绳将整个包裹捆扎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木乃伊。
“这样包裹起来可以彻底隔绝棘刺,形成一个坚固的保护层。防止在运输过程中因为意外而扎伤我自己。”
将桦树皮包裹的豪猪尸体捆扎成一个紧凑而坚固的圆柱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在他完成这道工序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头灯的光柱只能在上面打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圆点。
森林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这种极致的寂静本身就是一种警告。
不能再继续耽搁了,立刻开始进行装载返程。
他抱起那个十几公斤重的桦树皮包裹,又冷又硬,感觉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
然后将这个沉重的圆柱体垂直地塞进了登山包的主仓,包身被撑得鼓鼓囊囊。
返程,开始了。
他迈开了沉重的步伐,脚下的雪鞋依然能防止他深陷雪中。
林予安没有切换或更换头灯,而是将光束角度调高,让光斑的中心从脚下延伸到前方十几米处,为他照亮前进的道路。
没有了来时那种需要时刻保持安静,弯腰搜寻痕迹的谨慎与缓慢,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庇护所。
夜间的森林,与白天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寒冷不再是简单的低温,而是一种持续的,无孔不入的能量剥夺。
周围的树木,在他不断晃动的头灯光影下,投下各种扭曲拉长的影子,随着光线的摇摆而猛烈晃动,充满了动态的压迫感。
死寂中,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林予安走了很久,久到他感觉自己的大腿肌肉已经不是酸痛,而是在灼烧。
每一次抬腿,都像是从泥潭里拔出来一样沉重,肺部因为持续、剧烈地吸入寒冷干燥的空气,也开始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终于,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到达崩溃的临界点时,奋力的穿过了最后一小片密集的云杉林。
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在头灯光柱的尽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仿佛从雪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大蘑菇。
那是他亲手搭建的、用来熏制鱼干和肉类的雪屋熏房。
而在熏房不远处,那个半地穴式的庇护所的通风口,正冒着一缕微弱的暖黄色光芒。
那是壁炉里的火光,透过烟道的缝隙,映照在飘雪中所形成的景象。但对他而言,那就是安全、温暖和可以卸下一切重担的终点。
他终于有惊无险的到家了。
一股长途奔袭的疲惫感,与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在他体内猛烈地冲撞交汇。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最终交织成一种奇异的生理反应,几乎将他整个身体淹没。
但他沉重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朝着那光芒的方向,坚定地走完了最后的几十米。
终于,他站在了那个亲手搭建的雪屋熏房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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