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儿,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朱标声音颤抖,“改变赋税制度,牵动甚广,天下士绅缙绅定会群起而攻之,朝堂之上也会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可能动摇江山根基!此事……此事万万不可轻易提及!”
朱雄英也连忙劝阻:“高炽,你疯了不成?赋税制度是国之根本,岂能轻易改动?一旦改动,必然引发巨大动荡,到时候恐怕会得不偿失!”
朱高炽早已料到二人会有如此反应,他神色平静,继续说道:“你们吸纳别急,我当然知晓此事的风险与难度。但如今的赋税制度,已然成为滋养士绅特权、压榨百姓的温床,若不加以改变,土地兼并只会愈演愈烈,自耕农会越来越少,佃户会越来越多,百姓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困苦。长此以往,百姓积怨加深,一旦遭遇天灾人祸,必然会引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到时候动摇的,将会是整个大明的江山社稷!”
他语气铿锵,字字珠玑:“洪武年间,老爷子之所以能推翻元朝,正是因为元朝末年土地兼并严重,赋税苛重,百姓走投无路,才揭竿而起。如今大明虽看似安稳,但隐患已存,若不及时革新,重蹈覆辙并非危言耸听!”
朱标与朱雄英闻言,皆是沉默不语。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朱标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心中翻江倒海——改变赋税制度的提议太过惊世骇俗,他既深知现行制度的弊端,又畏惧改革可能引发的滔天巨浪。
朱雄英则垂眸沉思,朱高炽的话如同惊雷,击碎了他对现有统治秩序的固有认知,却也让他看到了潜藏的巨大危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此情形,朱高炽知道,仅凭抽象的道理难以让二人彻底警醒,必须用最通俗的比喻,戳破这看似稳固的统治表象。
他上前一步,语气沉稳地说道:“这样,我愿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让二位看清如今的症结所在。”
朱标与朱雄英同时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高炽缓缓开口:“将天下所有的田地,比作一个硕大无比的西瓜。这西瓜,本是上天赐予天下苍生的生存根本,理应让百姓人人有份,各得其所。”
“回溯胡元朝廷入主中原之时,他们的赋税体系混乱不堪,根本无心也无力治理天下。为了方便敛财,他们干脆推行承包制,将一地的赋税征收权力直接交给地方士绅缙绅,定下固定的上缴额度。至于士绅如何向百姓征税、征多少,朝廷一概不管,只要他们按时足额缴纳赋税即可。”
“如此一来,士绅缙绅便成了地方的‘土皇帝’,自然在地方上无法无天。他们手握征税大权,又不受有效约束,为了攫取更多利益,便开始疯狂压榨百姓:不仅随意提高税率,巧立各种苛捐杂税,更是将魔爪伸向了百姓的田地。百姓稍有反抗,便会遭到残酷镇压;若是无力缴纳赋税,只能被迫变卖田产。士绅缙绅则趁机低价收购,大肆兼并田地,将这颗‘西瓜’不断揽入自己怀中。”
“久而久之,士绅手中的‘西瓜’越来越大,百姓手中的‘西瓜’却越来越小,直至一无所有。失去田地的百姓,要么沦为士绅的佃户,被收取高额田租,终年劳作却不得温饱;要么流离失所,成为流民,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挣扎。民不聊生之下,百姓心中的怒火终于被点燃,最终揭竿而起,聚众作乱,这才推翻了胡元的统治。”
朱标与朱雄英静静听着,脸上神色愈发凝重。
他们虽熟知元末战乱的历史,却从未从这样的角度审视过其中的根源。
朱高炽继续说道:“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老爷子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了大明王朝。太上皇深知百姓疾苦,登基之后便大力整顿赋税,清查天下田亩,编制鱼鳞图册,将被士绅缙绅侵占的‘西瓜’重新分配,让流离失所的百姓重新获得了田地,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百姓有了田地,便有了生计,开始耕田种地,自给自足。洪武年间,为何能迅速恢复生产,百姓安居乐业?正是因为这颗‘西瓜’分配相对公平,百姓能够从自己的劳动中获得回报,心中有盼头,自然愿意为朝廷效力,为自己谋生。”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渐渐发生了变化。丧标登基之后,为了稳固统治,延续了洪武年间对读书人的优待政策,鼓励士子科举入仕。考取功名者,便能享受免税免役的特权;官做得越大,特权也就越多。这些获得功名特权的士绅缙绅,本质上与元末的豪强并无二致,同样贪婪成性。他们一旦功成名就,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利益,而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兼并田地。”
“他们会利用自己的功名特权,或是凭借为官积攒的人脉与财富,低价收购百姓的田地;或是通过‘投献’制度,让走投无路的自耕农主动将田地划归其名下,以此逃避赋税;更有甚者,勾结地方官吏,伪造文书,强占官田与民田。他们美其名曰‘耕读传家’,要给子孙后人留下一份家业,可这份家业,却是建立在掠夺百姓田地的基础之上!”
“如此一来,属于老百姓的那份‘西瓜’,便在士绅缙绅的不断兼并、不断蚕食之下,一点点缩小。而且,觊觎这颗‘西瓜’的,绝非只有士绅缙绅!”
朱高炽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痛心疾首:“皇亲国戚、武将勋贵、达官显贵,甚至宫中的宦官势力,都在向百姓手中的那份‘西瓜’伸出黑手!皇亲国戚凭借皇室的庇护,在地方圈占良田,建立庄园;武将勋贵凭借军功获得朝廷赏赐的土地后,仍不满足,继续巧取豪夺;达官显贵则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和亲信谋取私利,侵占百姓田产。”
“为什么他们都盯着百姓手中的‘西瓜’?因为百姓最是软弱可欺!他们无权无势,面对特权阶层的掠夺,根本无力反抗。士绅有功名庇护,官员有权力撑腰,皇亲国戚有皇室光环,唯有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那么现在你们不妨想一想,长此以往,百姓手中还能剩下多少田地呢?大明又还能剩下多少自耕农呢?”朱高炽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二人,“如今江南的情况已经给出了答案:富者阡陌连田,贫者无立锥之地。若不及时制止,用不了多久,天下都会变成江南的模样!”
“到那时,失去田地的百姓,要么沦为佃户,被层层盘剥,终年劳作却不得温饱;要么成为流民,四处游荡,忍饥挨饿。一旦遭遇天灾人祸,粮食歉收,百姓走投无路,便会再次揭竿而起,重蹈元末的覆辙!到了那个时候,这颗象征天下田地的‘西瓜’,便会被彻底打碎,大明的江山社稷,也将随之崩塌!”
朱高炽的话音落下,乾清宫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标与朱雄英听得脊背发凉,头皮发麻,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朱高炽的这个比喻,太过形象,也太过残酷,将现行制度的弊端与潜在的危机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自己的想象——这不仅仅是江南减赋被士绅钻了空子,而是整个大明的统治根基,正在被特权阶层的土地兼并与利益掠夺一点点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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