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月亮从云层里跳出,给漆黑的夜空撒下些许清冷的光辉。
丹南煤矿的货运站台,屋檐下亮着一排昏黄的灯泡。
远处的四条铁轨向山外延伸,在对面的铁轨上,还停放着两节运煤的火车车厢,是那种四面有围挡,上面中空的火车皮。
去往山外的铁轨两侧,以前都是丘陵,但被大型挖掘机给挖开,凿成了半公里范围大的平地。
如果是白天,放眼望去,站台、铁轨和空旷的土地上,全都铺陈着一层煤灰,经年不散。
铁轨往前,到一公里之外,山势合拢,铁轨隐匿于山窝的中间。
季元带着十来个人,跳下站台,沿着铁轨,直奔前方光亮出现的地方。
到了近前后,他看见在此搜捕的都是一些熟人,因为来的刑警太少,两千人组成的搜捕队,不可能每一队人都由刑警带领。
季元再仔细认了认脸,几乎都是熟面孔,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不太认识,但穿着都是矿上的衣服,他当即放下心来。
“不是找到杀人犯的鞋子和雨衣了吗?东西在哪儿?”
一个老矿工拿出东西给他看:“在这儿呢,应该是有人沿着铁轨逃走了。”
季元握着手电筒,用光亮一照,立即就认出,这就是那个杀人犯当时穿的雨衣。
至于雨靴,他没太注意,但尺寸大小很符合对方的身高。
“往前搜!追到人,我私下奖励五千块!”
对方嚎了一嗓子:“工友们,听见科长说的了吗?抓到杀人犯,科长奖励五千块!”
说完后,他又道:“科长,留不留活口?”
季元鼓着腮帮子,咬了咬牙,喊道:“死活无论!”
老矿工双眼闪烁了一下,点头,喊道:“走,往前追!死活无论!”
紧接着,二十几个人,沿着铁轨往前奔跑。
有的人头上戴着矿灯,有的人手里握着手电筒。
从远处看,他们的身影就是黑色大地上,飞舞的萤火虫。
季元在前带路,跑的最快,心脏怦怦直跳。
铁轨转入山窝时,两侧开始出现丘陵,附近的山坡上生长着荆棘和灌木。
这个地方,季元来过很多次,再熟悉不过了。
运煤的火车从站台出发,沿着半山腰直奔广武县,然后运往外省。
左侧是高山,根本没法攀爬,即使爬上去,也没有活路。
右侧是低矮的丘陵,翻过去,往下走两公里就是草场镇。
季元推测,这个凶手如果真是沿着铁轨逃跑,那么唯一的活路只能一直往前,逃去广武县。
他要是胆敢进山,或是跑去草场镇,迟早会被抓获。
如此这样想,季元的脚步又加快了不少。
但身边的矿工比他跑的还快,毕竟五千块奖励,而且矿上还能要到一笔钱。
这些钱是矿工们干两年的收入,谁不想要?
季元办公室坐久了,渐渐地便有些体力不支。
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超过自己,在前方跑的都没影了。
只有大彪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
大彪也很想抓到人,拿到这笔钱,但这小子明白,自己真要把人给逮住了,科长这五千块,他是不好要的。
要了吧,谁知道科长心里怎么想?再说,副厂长黄明泉已经死了,科长动动关系,迟早能升上去。
敢要他的钱,后面给自己小鞋穿,难不难受?
所以,他非常聪明的不去蹚浑水。
时间缓缓过去,季元实在跑不动了,索性沿着铁轨,往前快步走。
大彪道:“科长,反正前面有人在追,咱们要不要歇会?”
“不用,继续走。”
大彪笑道:“还是科长好啊,要是老黄泉下有知,知道科长为了抓捕杀他的犯人,掏钱不说,自己还这么拼命,黄明泉泉下有知,还得给您说一声谢谢。”
听见这话,季元皱眉:“别说这种话,黄副厂长其实还是不错的,他既然已经死了,我们当然要抓到凶手,最好亲自能为他报仇!”
大彪收敛起笑容,心里纳闷,科长性情大变了?
今儿晚上的状态完全不对劲,按照科长的性格来说,这黄明泉死了,他应该是开心的跳起,但现在却表现得如此郑重,不对头,完全不对头。
大彪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前方出现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几只手电筒照射了过来。
有人大喊:“抓到了,人在这儿,按住了!”
“狗日的,想要跑,你往哪里跑,揍死他!”
“你们给我离远点,人是我们抓的!”
……
听见嘈杂的议论声,季元心脏停止了半拍,紧接着,他快速地往前奔跑。
跑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跪在铁轨旁边,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背朝着自己,双手抱着脑袋。
有两个人按着他的肩膀,还用脚使劲踹他的背部。
季元咽下一口唾沫,心脏怦怦直跳。
有那么两秒钟,他脚步迟疑了一下。
但紧接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季元回头一看,只见一大群人就在背后百米开外,密密麻麻的手电筒照射在铁轨上,像是潮水般涌来。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像是傅明远的声音,大喊道:“别把人打死了,住手!”
“都散开,我们是公安!”
“住手,不要打人!人死了,你们就是犯罪!”
季元脸色一凝,他已经看见对方的脸了,确确实实是傅明远带着人来了。
妈的,他们怎么来了?
季元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
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抓到活口!
此时,季元离着跪地那人只有二十米的距离。
他转过身,把穿着的雨衣下摆撩开,从腰后掏出手枪,另一只手,掰开击锤,大踏步往前走。
他大脑快速地运转着,怎么解释?
天太黑,对方反抗,手枪不小心走火。
你快反抗啊!
快反抗!
突然,按住杀人犯肩膀的一个年轻矿工,大喊道:“刀,他手里有刀!”
年轻矿工吓了一跳,往一边闪开。
另一个人也赶紧跑开,杀人犯的后背露了出来。
季元瞳孔一凝,快步上前,抬起枪口,对着杀人犯的后背。
“砰!”
“砰!”
漆黑的夜里,闪出耀眼的枪火。
间隔两秒后,杀人犯倒在铁轨旁边的碎石滩上。
季元把枪口往下移,对着后背挨着心脏的位置,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
耀眼的枪火,一闪即逝,照亮了他的眼帘。
倒在碎石滩的杀人犯,一动不动,身体几乎都没挣扎两下。
季元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几只手电筒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瞳孔一凝,握枪的右手臂垂下,他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枪马上被人卸掉了。
前方的电筒光晕里,走出来两个人。
杨锦文和周常远冷冷地注视着他。
季元咽下一口唾沫,他们怎么在这里?
刚出现的念头,立即被恐惧的情绪给驱散。
杨锦文冷笑道:“杀人灭口啊,季科长。”
“不,我没有!他手里有刀,我是为了保护其他人,所以才开的枪!”
“是吗?”周常远摇摇头,失望道:“季元,别挣扎了,就是老实交代,黄明泉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没杀人!”季元想要往前走几步,但立即却被身边两个矿工给架住了胳膊。
他转头一瞧,一男一女两个矿工,就是刚才按住杀人犯肩膀的人。
这时,他才惊觉,其中一个人他认识。
昨天自己去派出所找麻烦的时候,对方跟在杨锦文身边,没有一点儿存在感。
先前,自己就该认出他来!
竟然给疏忽了!
电光火石之间,季元顿时恍然。
这他妈的是被这群人做局了!
周常远道:“季元,我再问你一遍,黄明泉是不是你杀死的?”
“不是!我没杀人!”季元大声疾呼。
他已经想明白了,反正死无对证,只要自己死咬不放,再凭借自己老爸的影响力,最多是有嫌疑,这帮公安不可能把杀人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再说,自己是丹南煤矿保卫科的科长,有一定的执法权,在追捕杀人犯时,因为杀人犯手中有刀,情急之下,所以才开枪击毙了杀人犯。
一切合情合理,逻辑上也说得过去。
当即,季元昂着头,装着一副无辜的样子。
“周局,我也再您讲一遍,我季元没杀人!”
杨锦文眯眼冷笑:“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
“你他妈的针对我!”季元怒喝道:“杨锦文,我告诉你,你休想栽赃我,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栽赃你?”
“不然呢?”
杨锦文刚要开口,这时,周长远手里拿着的对讲机传出一声杂音。
“吱吱”两声后,张曲荣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傅队,周局,我们抓到柴金强了!”
周常远先是瞥了一眼季元,而后拿起对讲机,问道:“在哪儿抓到的?”
“山下的草场镇,柴金强想要搭乘长途火车逃去外省,被我们在半路给拦下来了。”
“做得好!”
直到此时,季元这才反应过来,他双眼圆睁,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杨锦文冷冷地盯着他:“季科长,你有没有杀害黄明泉,这个柴金强是最好的人证。”
闻言,季元连忙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人。
他想要跑上前去把尸体翻过来,但却被猫子和吕薇薇给拽住了胳膊。
杨锦文蹲下身,仅用一只手就把‘尸体翻过来了’。
出现在季元眼前的,竟然是一个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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