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龟山逆贼根本没有料到计划的发展方向会以这种方式展开。
“这台本完全不对!他王富贵不是主战派吗?怎么会突然附和老夫的提议?”
正要再开口,却被王澄抬手打断。
他看着蒋际春,义正言辞道:
“我知道蒋副使这等读惯了圣贤书的文人儒士胸怀天下,有国际主义精神,不像我们这些武人向来目光短浅,只知保家卫国。
您是不是想说,圣人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弗朗机人虽桀骜不驯,但终究是化外之民。
我天朝上国,当以煌煌正气感化蛮夷。若兴兵讨伐,与夷狄何异?岂非自降身份?”
蒋际春被王澄这番操作给整不会了,张口结舌道: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但.”
王澄再次抬手,给了他一个“我懂你”的眼神:
“您是不是还想说,杀戮止于仁者。彼等弗朗机人造下杀孽,是自绝于王化;我若不加征伐,正显我泱泱大国之仁德。
天下万邦闻之,孰不心向大昭?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之上策。”
蒋际春:
“是这个道理,可”
每次他要开口的时候,王澄都有一段长篇大论等着他。
不一会儿就从“怀柔远人”的天朝气度、“仁者无敌”的道德优越、“重利轻义”的务实考量、“羁縻之策”的政治智慧四个角度,把蒋际春的“主和”动机说的是冠冕堂皇。
不知不觉就把这位副使给高高地架了起来。
到最后所有人都觉得,如果他们这次不走主和路线,那就是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黎民,中对不起全舰队的将士。
蒋际春心里有些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心说:
“这些可都是我的词啊!”
但是他转念一想,发现这样其实更好:
“若你真选择二话不说就正面强攻,你身处大军之中被军气护佑,我还得再多费一番手脚才能偷偷将你除去。
也很难找到机会让弗朗机人提供配合。
如今我只要提前通风报信,让对方早早埋伏,在你上岸的时候,引一队土著四面包围开炮将你轰杀,正好一了百了。
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但执行不利也是你的过错。
只要你死了,战时指挥权终归是要落到我手上。
到时老夫有了为皇帝寻不死药的正经差事当借口,就算带着大军直接离开也无妨,事后最多不过是跟政敌扯皮罢了。”
【雨水】蒋际春比卡珊德拉猜测的还要贪心。
他不仅要让王富贵死,接手大舰队,还要在弗朗机人最危难的时候充当救世主,在圣十字教会世界赢得巨大的声望,也要帮自己攫取成为大昭教区代言人的资本。
这才是他为什么没有提前发出警示,而是选择事到临头才会联系马尼拉总督米格尔的主因。
锦上添花,又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能得到更多实惠?
哪知,蒋际春才刚刚修改好自己的二号计划,就听王澄对诸将吩咐道: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便任命.蒋副使进入马尼拉城,全权代表我与弗朗机人会谈。”
闻到此言,即使以蒋际春这种资深反贼的城府,也不由脸色一呆。
“啊?让我去?
我是副使,这如何使得?”
如意算盘接连落空,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本能就要拒绝。
这时,王澄一改方才的和颜悦色,脸上威严深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蒋副使,你这副使不去,难道还是我这个正使去不成?
那弗朗机总督早年不过是下三滥的破产殖民者出身,带领一群强盗、小偷、破产者打下这片土地,才被那伪王腓力二世任命为所谓的总督。
若是连这等腌臜人物,都要本官这个正使出面,我天朝国威何在?
而且这不是你的建议吗?若是连你自己都不愿意去,你儒门的知行合一又何在?
不过,蒋副使,你放心,化外夷民固然凶残,但咱们只是为了和谈。
你只要去对他们说,我们来此是为了撤走所有侨民,只要交出城中百姓,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他们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那就是真有取死之道,不得不死了。”
这时船上所有官将也全都朝蒋际春看了过来,不少人眼中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蒋际春心中惊怒交加:
“你们这些臭丘八”
以前屁股决定脑袋,他这位士大夫虽然对那些厮杀军汉不大瞧得上,就算俞龙戚虎在他眼里也都是一群莽夫。
更何况王澄还只是一个水班的【白水郎】?
但一群莽夫同气连枝,头顶浩荡军气山崩一样倾泻下来,就算是一位上三品在世鬼神也不敢直撄其锋。
内有逼迫排挤,外有主和大义,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蒋际春沉着脸,咬了咬牙:
“下官领命。”
这位三品【儒士】不是笨人,到现在哪里还想不明白,王澄这分明就是用十天时间摸清了自己的路数,一开始就在故意给自己下套。
想让自己任务失败受罚,威信扫地,或许还打着让那些弗朗机人将他留下的主意。
但纵使被王澄借着官大一级小胜了一阵,蒋际春却没有服输:
“哼,区区跳梁小丑又岂知我这位景教在世鬼神的本事?
我到了这个被圣十字教会统治的殖民地,就跟回家一样。
等我顺利带回了那些侨民,让你骑虎难下,那时老夫倒要是看看,你到底是攻,还是不攻?”
大袖一甩走出舱门时,刚好看到卡珊德拉从前面的转角走过,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她这是要干什么去?”
虽然蒋际春疑惑王富贵为什么找了一个“闲人”上船,这些日子都没有见过他的这位师娘出手,也没有担任任何职司。
但转念就挥散了心中的疑惑,取而代之的是自从第一次见过后就难以遏制的占有欲。
下意识捏了捏袖子里的一件东西。
这并非寻常的“寡人有疾”,而是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他这位景教徒是真有能依靠血脉繁衍更加接近“真神”的手段。
当初能从二品【白水郎】王锃手中逃过一命,也同样是靠着这件古老的宝物。
“连靖海王都留不下我,纵使龙潭虎穴又能奈我如何?
等老夫回来,早晚坑杀这王富贵,夺走他的师娘!让我蒋家的子孙也成为神的选民、剩余之民。”
在王澄催促下,蒋际春连一刻时间都没有耽搁,便带着一队用阴鬼炼成的庙军鬼卒登上马尼拉的土地。
得到了总督米格尔超乎寻常的热情接见。
甚至就连城中所有还存活的三百多位幸存者都提前集中起来,很快就被安排登上了一艘由王澄派出的接引帆船。
蒋际春的交涉过程远比想象中的更加顺利,没有在弗朗机人这里遇到任何一丝丝阻碍,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们是大善人呢。
只有那个刚才还询问母亲“以后能不能当人”的小男孩,在路过蒋际春身边时,壮着胆子向他询问道:
“大人,我们大昭侨民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白死了?
家乡来人主持公道之前,那些刽子手杀人犯逍遥法外,如今各位大人来了,他们还是继续逍遥法外,那大人们不是白来了吗?”
蒋际春本就因为失去了一个坑杀王富贵的绝妙机会而心情不佳,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黑,毫不留情地呵斥道:
“军国大事岂容你一个区区稚童随意置喙?
再敢多言一句,便将你全家留在这里!”
他那脸色麻木的母亲连忙拉住惹出事端的儿子,向蒋际春连连告饶道:
“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孩子被吓出了癔症,不是故意冲撞大人,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孩子被母亲拉走时,倔强的脸上泪水横流,他不明白军国大事,只知道父亲和许多亲人死的凄惨,只想报仇。
其他幸存者虽然不敢说话,但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亲人都在这场大难中死伤殆尽,若是能用他们的命换这些弗朗机人的命,他们一万个愿意。
没有料到朝廷的兵将虽然来了,却是这样软弱。
有人痛心疾首:
“这些红毛鬼都是豺狼,畏威而不怀德,根本就不吃我们大昭的仁义道德那一套。
他们这次杀人不受惩罚,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同胞会死在他们手上啊。”
但蒋际春充耳不闻,只觉吵闹。
担心这些奸民再闹出幺蛾子,指挥庙军鬼卒强行将他们扭送上船。
暗地里却偷偷传音,跟总督米格尔密谋道:
“总督先生,我料想他们不会真的善罢甘休,之后会设法将这支舰队的指挥官骗上岸让你们杀死,彻底解决这次危机。
如果你们有合适的诱饵配合就更好了。”
后者脸上有些犹豫,但在看到旗舰五峰旗号和无数狰狞的炮口时,便重新坚定了起来:
“阁下,我们的战舰大多去支援满剌加海峡大战,防卫空虚,确实只有陆战队还可堪一战。
说实话我们这里还真有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那就是建造【传奇战舰】的方法!
而且还是高序列炼金术师莱昂阁下的世俗化改良版手稿。
能将那些身上具有极高传说度,已经化作圣遗物的准传奇战舰与零级圣遗物合二为一。
有很大概率达成最终的蜕变,变成一段活着的传奇!
由于莱昂阁下研究的目的,是为了充分利用我们从全世界各地抢来的各种强大圣遗物。
所以这种建造方法的关键是两件宝物之间的契合性,并不局限于教会的零级圣遗物,普适性更广。
这种技术一旦流传出去,未来大海上一定会有更多的传奇战舰诞生!
或许单体战力比不上原来的那些,但量变足以引起质变了。”
这属于弗朗机帝国的关键机密之一,米格尔做主拿它做诱饵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
蒋际春闻言眼睛一亮,他身兼景教信徒和龟山士大夫两重身份,对传奇战舰和天工宝船都有所了解。
即使知道一艘传奇战舰或天工宝船的诞生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却也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份技术的价值。
不怕手中掌握着一艘【五峰旗号】的王富贵不心动。
给了米格尔一个“很好,等我消息”的眼神后,正要原地腾空飞回舰队,去诱骗他上钩。
却突然被两个身穿黑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圣十字教教士拦住了去路。
蒋际春面对这两个神职者,完全没有了刚刚对侨民的趾高气扬,甚至隐约带着三分皈依者的谄媚,微微弯下腰:
“两位阁下有事吗?”
嘭!
为首的教士将一座大概有成人大腿高的古老木质十字架砸在了地上,看着蒋际春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十诫第九:不可作假见证,不可作假证或用虚假的骗局陷害他人。
十诫第十:不可贪婪他人的财物,不可垂涎他人的财产、财富或者配偶。
我以神的名义宣判,你有罪!”
声音虽然不大,但半座城市和海上的舰队全都清晰可闻。
蒋际春和总督米格尔的脸色一起变得万分精彩。
“你是教会的【裁决法官】?!!阁下,误会,这都是误”
没等蒋际春说完,那“教士”和十字架头顶的一片煊赫圣光就瞬间交织成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审判庭】。
在这个范围之内的所有弗朗机士兵和皈依的土著,全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枪口,对着蒋际春这个被定性的“罪人”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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