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马尼拉的总督府里。
一群殖民地高层聚在一起,正在以吕宋总督米格尔·洛佩斯和军事主官贝拉斯科为首,召开一场紧急会议。
议题足以惊掉所有人的眼镜。
——在这个大屠杀血腥味还没有散干净的时刻,要将大昭人给重新请回来!
“总督阁下,大屠杀过去了一个月。
如今整个马尼拉已经没有了理发师、没有了裁缝、没有了鞋匠、没有了厨师、没有了农民和牧民,更没有了最重要的商人。
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始料未及的窘境,我们很快将没有粮食吃,没有鞋子穿,即使出极高的价钱也根本买不到。
满足本土要求的货物清单遥遥无期。”
听到一个内政官员的汇报,其他的殖民强盗们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那些大昭侨民乃至所有行业的从业者,都是以合理工价从事劳动的优秀劳动者。
如果没有大昭侨民,我们的马尼拉就不可能维持得下去。”
“而且对于我们的政府来说,大昭往来商人每年所纳进口税达五万二千比索,约合四万两千两白银,这个财政缺口又由谁去填补?
所以不是侨民必须生活在马尼拉,而是我们马尼拉离不开那些侨民”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主旨却十分明确。
直到将侨民屠杀一空之后,这帮杀人如麻的强盗们才发现,自己和弗朗机侨民不会种地,不会生产,只会抢劫和挥舞鞭子。
往日这座港口城市的欣欣向荣并非自己的治理之功,而是因为自己可以像肿瘤一样,寄生在由大昭侨民构建的经济肌体上。
当遮羞布被扯掉,他们立刻露出了底裤,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会议已经讨论了好几天,既然上下全都达成了共识,总督米格尔·洛佩斯便当即签署了总督令:
“对漏网之鱼的搜捕宣告结束。
我会亲自出面,请那些幸存者回来,就说主导屠杀的其实是那些土著邦邦牙人。
随便找两个替死鬼吊死让他们泄愤。
至于我这位总督,前段时间有事离开了马尼拉,对此毫不知情,全程都被那些貌似忠厚的邦邦牙人蒙蔽。
再找几个向我们,跪的最彻底的侨民,把他们的财产还给他们,大肆宣传我们弗朗机人的仁德,我相信那些侨民应该知道自己应该恨谁。”
总督米格尔的话引来一片哄笑声。
作为世界第一的殖民帝国,他们即便没有王澄超越时代的眼光,也在长时间的实践中体会到了用土著治理土著的好处。
渐渐开始探索新的治理模式。
随即,一个内政官员进一步提议道:
“总督阁下,我建议在马尼拉也开启新大陆的‘育婴堂’制度,保证殖民地未来的稳定。”
顾名思义,所谓“育婴堂”就是将殖民地上所有孩子,不管有没有父母全都送进圣十字教会的学校。
这并非是为了让他们接受什么先进教育,西大陆九成多人自己都是文盲,哪有什么先进文化。
只是为了禁止他们使用本族语言、延续本族习俗或信仰本族宗教,从小就切断父母耳濡目染的文化传承,进而对他们强制同化。
最终目的是把他们变成殖民社会底层所需的劳动力,彻底瓦解原本的社会结构!
只有被改造成合格圣十字教会信徒的孩子才能活着走出这些学校。
事实上,弗朗机人早就在新大陆、南洋、婆罗多建立起了各种“育婴堂”、“慈善堂”,还有“寄宿学校”。
据殖民地官员统计,某些原住民寄宿学校死亡率最高的超过70%,甚至比集中营还要高。
有良心的教士曾经描绘其中孩子们的惨状:
“爹啊娘啊,为何送我到仁慈堂?
馊稀饭剩菜汤,吃不得的也盛上。
从早到晚做苦工,不如一只小牛羊。”
改造好的可以活着出来,改造不好的则就地销毁,反正降低土著人口也是他们的重要目的之一。
殖民者们只需要那些已经被彻底打断骨头的侨民做工,不需要任何身怀血海深仇的反抗者。
总督米格尔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脸上挂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笑容,做出了最后的会议总结:
“诸位,狗饿了自己就会回来。
用《海权论》上的话来说,马尼拉是连接东西大陆贸易的关键口岸,没有人舍得放弃这么庞大的利益。
生活条件上的艰难只是暂时的,等到外来的大昭侨民再汇聚到马尼拉,这座城市很快就会再度繁荣起来。
然后”
身边的军事主官贝拉斯科笑容阴冷地接上了他的话:
“每隔二十年就对侨民来一次大屠杀,抢走他们积累的所有财富。”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嘭!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房门被门外的一群卫兵猛然推开。
还不等总督米格尔发怒,就听他们惊慌道:
“阁下,快看海上!”
会议室里的高层下意识看向窗外,然后他们脸上残留的笑容就一点点变得僵硬。
看着那悬挂龙旗的两百多艘大型战舰,还有船上林立的火枪、大炮,一个个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神啊!这不是真的!”
“我一定是在做梦。”
就在前一刻,还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的米格尔忍不住身体一抖,不由失声惊呼:
“我们在大昭内的那些隐秘传教士和信徒,不是说那个国家官方严厉实行海禁,贵族根本就不在乎侨民吗?
为什么会派出这么多人来攻打我们?”
即使还没有派出信使探明对方来意,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欠揍欠杀。
只是一直相信天朝上国宣传的“仁义”,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可一旦意识到对方这次竟然来真的,又纷纷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所措。
什么育婴堂,什么二十年收割一次,此时通通都被他们抛到了爪哇国去。
手足无措之间,总督米格尔脸色突然脸色一肃,像是听到了什么人说话。
双手握着胸前的十字圣徽,侧耳聆听神启。
然后表情重新变得从容不迫,对众人下令道:
“立刻派出使者带上礼物到对方的旗舰上拜见大昭皇帝的钦差。
就说屠杀只是误会,我们将严惩邦邦牙人凶手,给他们一个交代。”
其他人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不妨碍他们严格执行。
抚胸行礼:
“遵命,总督阁下!”
旗舰【五峰旗号】上,诸将已然济济一堂。
几个弗朗机使者为大昭天使献上一批丰厚的财货,反复强调此前都是误会,希望他们不要插手马尼拉内政。
大马金刀坐在主位的王澄听完使者的话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命亲兵将使者送出去后,第一个便询问蒋际春:
“副使,你怎么看?”
诸将也纷纷向他看去。
在海上赶路的十天里,这位副使一直都老老实实,没有给舟师惹什么麻烦。
虽然独来独往,常常唱反调,但船队里所有人都不敢无视他的存在。
不仅仅因为在世鬼神的实力,还因为他的本身副使的身份。
朝廷主流为什么视海外侨民为奸民、贱民?
就一句话:“不受控制!”
就连各位商号的东家们,都最喜欢用那种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背着债务的中年人,有牵挂才有顾虑,不至于凭着一腔血勇就无法无天。
更何况是治下百姓呢?
如果有一大群无牵无挂的单身男性聚集,额外再加上一个啤酒馆,让谁看了也得麻爪。
放到远洋舰队身上也是一样。
就连当初郑和身边,都始终存在一个地位极高、权力几乎与他平行的副手王景弘。
闽州治长乐《天妃灵应之记碑》的落款就是:“正使太监郑和、王景弘”。
加上舟师上下官将,全都是来自卫所军户,家人、升迁都握在朝廷手里,皇帝这才放心将这么一支足够海外建国的力量交给他。
与之相比,难道王澄一个地方军户,还能比皇帝家奴出身的郑和更受信任不成?
要是一把手二把手还是一团和气,该担心的就是绍治皇帝了。
所以,副使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跟王澄穿一条裤子。
蒋际春这个人选大有讲究。
他为官多年,表面上既不属于当初风头无两的严党,也跟以都察院为大本营的清流没有关系。
一直独来独往,刚正不阿。
而且蒋家财富也没有在他的名下,而是挂在族中,活脱脱一位卓尔不群,一心为学的大儒形象。
外加家里还是世袭千户,理应是知兵之人,不会给舰队拖后腿。
他跟王澄一个掌握着个体伟力,一个掌握着整个大舰队,可以互相合作,又能互相监督。
这也是徐少湖徐阁老的高明之处。
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毛病,能让各方接受,皇帝也没有异议。
要不是王澄有【奇货可居】和专克士绅豪族的【桑弘羊三问】护身,纵使见此人跟自己不对付,也不能认定他心怀不轨。
这也是蒋际春敢于明火执仗争夺话语权,甚至控制权的底气。
此时听到王澄问话,他也不怵。
唱反调可不一定必须要后说才行。
他早就从龟山书社内部得到了当时御前议事的详情,知道王富贵跟兵部尚书张鏊一样是主战派。
于是,他毫不犹豫开口主张讲和:
“我大昭乃王者之师,当以和为贵,本官觉得应当上岸与那弗朗机总督接洽”
他身为一位正儿八经的进士,正要引经据典给这些丘八好好上一课,然后等王澄一意孤行的时候,上演一出诤臣死谏。
再送他和嫡系.去死。
无数恶毒念头在他心中翻涌之际,却见本应主战的王澄只是听他说了个开头,便当即点头:
“很好,本官赞同蒋副使的提议!”
蒋际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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