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抑郁症是装出来的,但他内心的痛苦却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在处理徐某和唐某这起案子时,那种深刻的自责感几乎压垮了他。
唐某最后那句带着冷笑的“感谢”——“替我谢谢那位调解员,要不是他说‘男人喝多了都这样’,我可能.捅不到十二刀。”——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老周心里。
从老周的嘴里,陈默和张予绮了解到了更多的细节和过程。
案发前,作为调解员的老周,曾多次上门调解这对“模范夫妻”的“小摩擦”。每次,徐某都表现得彬彬有礼,甚至主动给妻子端茶倒水,而唐某则沉默寡言,只是偶尔点头或摇头。当时的老周,和其他人一样,被徐某精心伪装的外表蒙蔽了。
徐某很擅长操控人心,甚至故意在调解时表现出“无奈丈夫”的模样,低声下气地说:“是我不好,喝多了脾气上来,吓到她了。”
而老周也和其他人一样,用那句轻飘飘的“男人喝多了都这样”盖过了唐某的恐惧。
直到案件判决后,警方深入调查,所有隐藏的细节才浮出水面——徐某的精神控制、经济封锁、心理折磨,以及唐某长期遭受的隐忍与压抑。老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调解,非但没有帮到唐某,反而无形中成了徐某的帮凶。他的那句“男人喝多了都这样”,或许让唐某更加绝望,最终选择了极端方式反抗。
这种迟来的真相,让老周陷入深深的自责。他无法原谅自己当初的轻率,更无法接受自己竟然间接助长了徐某的暴行。
“每当想起唐某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和那句带着讥讽的“感谢”,我的胸口就像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老周说道。
所以,他的颓废不是演的,是真实的悔恨与痛苦。他觉得自己不配再当调解员,甚至不配被同情。然而,抑郁症的诊断是他编的——他宁愿别人觉得他是病了,也不想承认,他是被自己的良心审判到崩溃的。
从老周这里离开,陈默和张予绮都还没有从真相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同时也让他们对调解员这个职业有了不同的认知。
“真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张予绮忍不住说道。
以她的脑容量,想要完全理解这个事情,真的有难度。
好吧,其实陈默也有些被刷新了认知。
他和张予绮此前都认为,调解员在这个案件里面起到了很不好的作用,事实也是如此。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事情,能怪调解员吗?
还真的不好说,站在唐某的立场上,她有理由怪调解员老周,但是站在旁观着的立场上,老周错了吗?
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能想到徐某会这么可怕,这么的处心积虑。
张予绮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真皮座椅的接缝。探监室里的空调冷气好像还黏在皮肤上,让她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女人说起“替葱和猫补四刀”时平静的眼神。
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指甲在他表带上磕出轻响:“这破事比咱们看过的所有剧本都邪门!要我说——”
她往前一扑,膝盖压着座椅发出吱呀声。
“你就直接把这事拍成电影!让那些瞎了眼的人都看清楚,家暴他妈的不仅是用拳头揍人!”
陈默感觉到她手心出了汗,像块浸了水的丝绒。他反手捏了捏她虎口,这傻娘们每次认真起来就会忘记控制手劲。
“剧本?”
他抽出被掐红的手腕,翻开平板里的案件照片。屏幕冷光里,那对夫妻的婚纱照笑得刺眼。
“冲突够足,悬念也有——”
他划到死者被捅成筛子的验尸图:“连血腥场面都是现成的。”
张予绮刚要咧嘴,就看见陈默突然把平板倒扣在腿上。
“但我要拍的不是《今日说法》特别篇。”
他摇着头,手指在车窗上敲出闷响:“观众看完只会骂两句‘这男的真该死’,然后呢?明天继续对老婆说‘我养你’?”
商务车碾过减速带,颠得张予绮的钻石脚链在踝骨上硌出红印。她想起探监室玻璃后那个女人无名指上的戒痕,比周围皮肤白得像道疤。
“艹!”
她突然踹了脚前座椅背:“那你说怎么拍?难道找群圣母来演‘虽然我被PUA但还是要相信爱情’?”
亚麻灰的长发随着动作扫到陈默脸上,带着火锅味的洗发水香气——这虎娘们早上非要用新买的网红花椒洗发露。
陈默揪住她一缕头发往后拽:“急什么?”
“如果不是去见了调解员老周,我们之前是怎么想的?”
“老赵,我们先取见下一个受害者,精神控制这种隐形家暴固然可怕,但是物理意义上的家暴,却更普遍。”
张予绮突然安静下来。她盯着陈默侧脸看了三秒,突然伸手扯他耳朵:“你早想好了是不是?”
见他吃痛皱眉,又凑上去吧唧亲在他下巴上:“快说!是不是要搞个连环套?”
“系好安全带。”陈默拍开她乱摸的手,示意司机出发。车窗外的监狱铁栅栏正在后退,像褪色的电影胶片。
“老赵说说这个受害者的情况。”陈默示意赵明诉说情况。
“咳咳,这个受害者和之前的唐某不一样,她是真的惨!而且是那种最直接的家暴!”
“受害者和当年那个轰动一时的被家暴十六次,最后只能带着尿袋生活的受害者很像,同时更加绝望!”赵明说道。
“你们能想象吗?受害者的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遭遇,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全部都是劝她忍耐忍耐再忍耐的?甚至包括执法者,包括调解员。”赵明翻看着资料说道。
“这怎么可能?他们眼瞎,心也瞎吗?”张予绮有些无法理解。
“现在有一种说法叫“县城婆罗门”你们知道吧?”赵明问道。
“县城婆罗门?”张予绮有些懵。
赵明解释道:“婆罗门这个词汇来源于印度的种姓制度,指社会上的精英阶层,主要由僧侣和学者组成。而在国内的网络语境中,“县城婆罗门”则指的是那些在县城中凭借家族背景和资源掌握各类政商资源,生活得心应手的年轻人。”
“这个案例里面的男方赵某,就是县城婆罗门的现实版!”
“你的意思是,他在当地很有势力?”张予绮问道。
“不能这么说,只能说,在当地,各个官方部门,都有对方的“家族”的人任职。
你能想象,受害者李某,甚至逃都逃不出这座县城?因为她甚至买个票,第一时间都会被丈夫赵某知道。
她躲起来,赵某却能迅速找到她。
身边的人明明知道赵明对她长期进行家暴,可是报警,派出所的人也认识赵某,甚至还是远亲关系。
法院,婚姻调解委员会,妇联等等,同样的都有赵家的关系。”
张予绮整个人都懵了。
张予绮瞪大眼睛,指甲无意识抠着真皮座椅缝线:“不是.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把人困死在一个县城里?”
赵明把平板电脑转过去,屏幕上是受害者李某的户籍档案:“赵家几代人在本地经营。你看这个——”
他点开关系图谱,密密麻麻的红线像蜘蛛网般铺满屏幕:“交警队表舅、火车站售票处堂姐、妇联办公室侄女全是些不起眼的岗位。”
“艹!”
张予绮突然抢过平板,两根手指放大派出所民警名单:“这王八蛋的远房表哥居然是片警?那她还报个屁的警啊!”
她气得把平板往座椅上一摔,镶着水钻的指甲在屏幕上刮出刺耳声响。
车窗外掠过县城破旧的广告牌:“XX县欢迎您!”的标语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陈默伸手按住她发抖的手腕,赵明又继续道:“最绝的是.”
“她被丈夫家暴,但是连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劝和不劝离。”赵明又说道。
“亲爹妈都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到底是什么鬼啊?”
她胸口剧烈起伏,爱马仕丝巾领口被扯得歪到一边。
陈默对此倒是不陌生,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情况越小的地方,越普遍。
那些人或许都不是什么身居高位位高权重的人,但是组合起来却是无比恐怖的力量,特别是对于普通人而言。
这次要去见的这个受害人李某,就是被这样一张庞大的人际关系网给网在其中。
“其实这也正常,你看,这是对方的父亲的原话:闺女啊,赵明打你是他不对但你看他姐夫在教育局,咱孙子以后上学”赵明指着资料里面的一段对方的父亲的话说道。
“知道李某最后一次逃跑怎么被逮住的吗?”
他调出客运站监控截图:“她最好的闺蜜——现在是长途售票员,转头就通知了赵明。”
“更讽刺的是这个。”
陈默点开县法院去年的表彰通报,《赵XX法官成功调解第100起离婚纠纷》的标题赫然在列。
配图里秃顶法官正亲切握着对夫妻的手——其中满脸淤青的女人正是李某。
“艹他妈的调解!”
张予绮一脚踹向前排座椅,15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跟“咔”地折断。她红着眼掏出粉饼盒砸向车窗:“这哪是调解?这他妈是给屠宰场递刀!”
陈默由着她发泄,直到车子拐进一条窄巷才开口:“待会见到人”
话音未落,张予绮已经“哗”地拉开车窗帘——巷子尽头,三个蹲着抽烟的男人齐刷刷抬头。
“看见没?”
陈默压低声音:“连我们车还没停稳,盯梢的就到位了。”
后视镜里,有个穿貂皮的女人正假装玩手机,摄像头却分明对着他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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