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
正所谓,风雨兴焉,蛟龙生焉。
闻道元远望元沧江时,眼中先见蛟龙,后见浪涛。
而后,大地震动一般的轰鸣声传来。
再然后,便是前方的浩荡朝霞忽然被密雨重云笼罩。
忽闻雷霆滚滚,雨声哗哗。
噼里啪啦,一场几乎将整个天南七府都笼罩的巨大暴雨,就此倾盆而下。
闻道元只感觉自己喉咙里似乎隐约生出了腥甜。
他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皇帝拒绝南水北调的真相。
因为……因为他要在天南七府,要在元沧江中,养龙啊。
可是,龙从何来?
只见前方那升腾的巨物蛇首鹿角,遍生鳞片。
然而,那其实还并不是完整的蛟龙。
只见其身躯虽长,肚腹却拱出弧形,略有几分巨大而臃肿之感。
其腹部没有龙爪,背脊两侧却居然生着鲛绡一般韧而纤薄的巨大鱼翅。
仔细看去,那所谓的“蛟龙”,其实尚且还只是一只怪模怪样的大鲤鱼!
因其鱼身分外修长,乍看去才像是蛟龙。
如今,此鱼从元沧江中高高探出了上半身,它呼风唤雨,兴风作浪。
又见其周身黑雾翻滚,怨气滔天。
其中隐约有无数冤魂在暴雨中扭动啸叫,啼哭不止:
“恨!我好恨!我好恨呀……”
冤魂的声音随风雨而传荡,瞬息之间,整个天南七府竟都仿佛处处可闻。
那些充满恨意的声音,扭曲着、蠕动着、呢喃着,恍惚像是浮动在整个红尘世界。
“我好恨,生时未满十八,死后不入地府。我没有归处,你又凭什么有归处?”
“他们夺我田地,抢我妻儿,打断我的双腿,扭掉我的脖子,我被沉入了元沧江呀……”
“世上都是薄幸人,我资助他读书赶考,他中秀才后竟转而对我下毒!”
“来呀,你转过来瞧一瞧。你的脸是不是我的?”
“嘻嘻嘻……”
古怪的冤魂笑声环绕在怪鱼身周,可以想见,这绝不是什么正经化龙的路子。
此鱼所在,竟是秉怨气而生!
那么与此同时,它要化龙便必然是要掀起更大的灾难,获取更多的怨气。
眼前的狂风暴雨只是第一步。
要不了多久,倘若无人阻止它,它或将引来整个天南七府的江河大溃堤。
届时,水淹千里山河。
整个天南七府,只怕都要陷入恐怖的洪灾之中。
千千万百姓,又有几人能在如此无情的洪水之下逃得性命?
无数百姓身死,天地怨孽滋生。
必将催使此鱼跃过龙门。
化蛟,或做真龙。
而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再亲自出手伏龙——
不不不,闻道元又否决了这一猜想。
皇帝,他哪里有伏龙之力?
若是在京畿道,在皇宫中,他或许可以。
但一旦离了皇宫,来到平阳府,皇帝纵是全身神器,只怕也伏不了龙。
非但伏不了龙,若是再来几个气运强盛的天命叛军,这皇帝说不定就直接性命到头哩!
呵呵呵……
但么如果不是皇帝亲自前来伏此恶龙,届时出手的又会是谁?
思虑及此,闻道元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只觉得喉中的腥甜越来越重,又恨云舟飞行太慢。
更恨自己肉体凡胎,纵然是有大儒修为,凭借种种手段可以一日之间飞行千万里。
可是,他终究不能在此云舟上空一跃而下,直达平阳府。
那不是伏龙,不是救援,而是直接找死!
闻道元不可能死得如此没有价值。
他唯有咬紧牙关,心中恨怒,又强自忍耐。
怪不得,怪不得啊……
十年前谢怀铮一力主张追查元沧江溃堤岸,查到刘劭头上时,皇帝却反而任由刘劭罗织罪名,将谢怀铮牢牢按死!
可恨当时闻道元尚在闭关,未能救下谢怀铮。
十年前冤案已成,十年后难道还要再来更大一个冤案?
闻道元目视此刻风雨雷霆,云舟在雷云间穿梭,已是疾如闪电。
但还是不够,不够快啊!
闻道元的心情便焦急煎熬,一如此刻雷云翻滚。
但他又暗想:毕竟是乡试时间刚过,主考官冯兴还在贡院中阅卷。
那贡院中,如今集中了十数名修为高深的进士官员。
主考官冯兴更是距离大儒只有一步之遥。
冯兴在平阳府,又有布政使姚星同时坐镇天南道,料想只要这几人出手,总归能稳定此时风雨一段时间。
不至于使那怪鱼作乱太过,待他赶到、待他赶到……
然而闻道元不知道的是,风雨大作时,贡院中的钧天钟的确曾经敲响了一刻。
咚——
那是宝钟自鸣。
悠长的钟声穿透了茫茫雨幕,又砸进了贡院中每一个人的心里。
当时,便有数名副考官惊道:“怎地忽然下起了如此大雨?这雨也太急太大了些,这……这元沧江,不会又出动乱罢?”
没有考官敢直言元沧江会溃堤。
但大家的忧虑却尽在此间,毕竟元沧江溃堤可不是一次两次。
有几名考官甚至停下了阅卷的动作,开始转头向窗外张望。
雨太大了,不知为何,叫人莫名心慌。
可是上首的冯兴却说:“诸位,在其位谋其政,我等今日在此,便只为乡试而来。
如今正是乡试阅卷紧要关头,便是再大风雨,又与我等何干?”
几名副考仍然犹豫,有人说:“可是……如此风雨大作,万一,元沧江再决堤又该如何?”
冯兴淡淡道:“纵使是决堤,你我难道就能走出贡院?
既入贡院,不到放榜绝不可出,诸位难道忘记了规矩?
纵使是你我忘记了,可这刑天卫的刀兵却不会忘记啊。
诸位,即便元沧江决堤,你我难道就要放弃阅卷,致使今次乡试一切辛苦皆付诸东流?
使所有考生不得功名,再使你我清名蒙羞,家族受累?”
冯兴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敲打在众考官心中。
震得所有人心头发寒。
冯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明白,但所有人都知道:
如果真的在阅卷期间走出贡院,迎接所有人的,只怕就只有杀头一途!
众考官尽皆噤声。
唯有其中最年轻的一个还是忍不住辩驳道:“可是元沧江若当真决堤,我等即便身在贡院,又如何能幸免于难?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却见冯兴一笑道:“有钧天钟在,何愁贡院防护不足?诸位却是说笑了。”
大雨滂沱,贡院中众人终于不再言语,只是埋头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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