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宝钗心里暗暗叹道：“哥哥出去徭役半年，也会了自称奴才，可怜他受苦。”
又想到：“皇上忽而发问，哥哥却只会喊冤枉，可见他未想明白，陛下并非有意拿他问罪。”
那薛蟠不断磕头，脸都吓白了。
楚延发话道：“你那案子朕已知道了，你们所争执的香菱，如今在朕屋里伺候，你可知错了？”
薛蟠唯有叩首。
楚延淡淡道：“贾雨村判的糊涂案，王家、贾家一起干的糊涂事。”
王子腾虽不在这，但王家人却有几个在，王夫人和王熙凤外加薛姨妈、宝钗等，都站起身来低下头。
薛蟠吓得身子都发抖了，当初浑不将那案子放眼里，如今却成了新皇帝问责的理由。
“罢了。”
楚延道：“旧朝判的案，加之你母妹在宫中伺候，朕不再追究你罪责。”
薛蟠差点软倒在地。
“如今天下改朝换代，朝廷面貌风气焕然一新，你若再敢胡作非为，谁也救不了你，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为你等罪行求情之后妃，视同有罪。胆敢私下庇护隐瞒者，废除妃位再治罪。”
楚延一句“视同有罪”，直叫屏风后众妃心中一凛，后面废除妃位，更是她们这半年来听过的，皇上说过的最重的话！
皇帝旨意宣之于口，屏风后，嫔妃们跪了一地，叩首领旨。
“朕希望你们记住。”
楚延命薛蟠退回去，再说道：“贾赦。”
迎春父亲贾赦慌忙出来跪下。
楚延看了两眼，说：“再敢一味享乐贪色、弄权作势，你命不保，退下。”
圣上只说一句话，就叫贾赦心中骇然，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只得磕三个头后退回队列中。
“贾敬。”
楚延再发话，惜春之父、现年已六十余岁的贾敬，哆哆嗦嗦的出来跪了。
“你修个屁道。”楚延声音淡然的骂道：“整日里不干正事，只在道观胡作非为，你儿子跟个王八蛋似的，孙子也是个不成器的，若没有四姑娘，你早被朕丢出去。”
贾敬磕头不停，一个劲的说知错了。
屏风后，贾惜春神情复杂，许久，终于释然了。
“贾琏。”
楚延再说道，贾琏赶忙出列跪下，屏风后，王熙凤神情紧张，倒不是为了曾经的丈夫，而是猜出来，狗皇帝特意叫贾琏出来，八成是为说她的事。
果然。
楚延说道：“你妻子凤姐，如今已入宫服侍朕，你可知道？”
屋内屋外，众人都是一怔。
贾琏慌忙磕头，陪笑道：“陛下领义军灭暴顺，我贾家、王家等都是有罪之人，我虽与凤奶奶曾是夫妻，可自从被问罪后，我与凤奶奶就毫无关系，凤奶奶也不再是臣的妻子，只是在皇上宫里服侍的宫人，陛下召幸凤奶奶，是她的荣幸才对，我又岂敢有怨言？！”
凤姐心里大石头落地，脸上却冷笑起来：“好个琏小子，往日里怎不见他有这机灵？”
李纨几人都笑了。
楚延笑道：“朕没说你有怨言，你却说了，看来你的确有。”
贾琏慌忙磕头。
“免了。”
楚延想到贾琏也是巧姐的父亲，就说道：“你等几家，各有数位女儿在宫中服侍，日后你们皆是皇亲国戚。”
贾政等垂手站立，有了先前的敲打，他们此时不敢有兴奋之情。
楚延道：“朕本打算罚你们徭役数年，再下旨免除你们罪过，但你们或是宫中嫔妃之父，或是哥哥，再令你们去做徭役，你们女儿、妹妹难免会牵挂。”
薛蟠等人大气不敢喘，徭役的这半年，真叫他们生不如死。
如今能一言定他们生死的人就在眼前！
楚延说道：“可你们是前朝勋贵，若赦免太快，也说不过去。朕折中一下，过完年后，免去你们每日下地干活。”
众人面露喜色，纷纷拜倒。
楚延又道：“其中，贾政、贾琏、薛蝌、贾蔷四人，许回城内居住。”看了一眼林如海，继续说：“调林如海为兰台寺少卿，赦免贾琏，为兰台寺录事。”
贾琏浑身颤栗，如同夏日里吃了冰饮般畅快！
皇帝居然直接赦免了他，还给了他一个什么兰台寺的官职，跟着林姑父一块做官！
这算什么？
他妻子在后宫伺候得皇上好，让皇上格外满意？！
“臣领旨！”林如海跪下叩首谢恩，贾琏赶忙也跪下。
楚延道：“兰台寺监管皇亲国戚，朕会再任命数人为兰台寺大夫，林卿曾做过这官，应该知道是什么。”
“是，陛下，臣知道。”
林如海恭敬回答。
他考上探花后，当了三年的兰台寺大夫。
兰台寺上监管亲王、郡王，下监管驸马、外戚等，主官多为皇室宗亲，副官则为朝廷官员，也是真正办事的。
楚延道：“兰台寺已立，今后你等有作奸犯科，或品行不端者，一概由兰台寺调查取证。”
众人再叩首领旨。
“公事说完了。”楚延笑道：“说些私事罢，明日你们到荣禧堂，朕与众妃和你们吃一顿热闹的年夜饭。”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下。
楚延也没多留，斥退他们，并说：“日后你们可在前院亲人相见，不必再问询三姑娘和凤姐。”
众人又要叩首，楚延免了，命他们退下。
男人们走后，女眷才从屏风内出来。
因刚才的一番严厉话语，迎春、探春和李纨等人都有些畏惧，连湘云也受了影响。
黛玉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今日定下规矩，又重设兰台寺，反倒能监管皇亲国戚们，叫他们安分守己，再不似以前。”
宝钗闻言，不得不出来行礼请罪，叹道：“我那哥哥自小就淘气，做事不知轻重，跟人起争执，招致灾祸。陛下命他徭役半年，如今哥哥也知道天有多高，日后再不敢莽撞了。”
薛姨妈脸上羞红，也说了一番话，贾家人都不敢插嘴。
楚延笑道：“你哥是你哥，你是你，朕分得清。只是你和薛夫人要好好教训他，若是再猖狂无知，朕也不会饶的。”又说道：“不止薛蟠，其余人也一样，若是你们家人违法犯罪，你们都不要来求情，能赦免的，朕定会网开一面，你们来求情只会让朕心烦，务须记住。”
连同黛玉湘云和宝琴在内，众人都点头。
楚延很满意，敲打也敲打完了，起身欲走。
“陛下。”黛玉忽而笑了。
“怎么了？”
楚延笑问。
黛玉走过来，稍微弯腰，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贾宝玉。”
楚延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向她，黛玉抿嘴笑了，说：“早上时陛下想问我事情，可还记得？”
早上？
楚延想了半会，才哑然失笑，朝鸳鸯吩咐说：“去叫贾宝玉来！”
众人一愣。
纷纷看向门外，从贾琏等人进来起，贾宝玉其实就一直徘徊在门外，林姑娘想必也是看到了，故而才请他进屋。
可究竟是为何？
鸳鸯快步出门，将穿着一身旧棉衣的贾宝玉叫进了屋内。
这一回，女眷没有避开，一是她们多与贾宝玉从小认识了，二是楚延就在这。
“老太太……娘，林妹妹，宝姐姐……”
一屋子千娇百媚的姊妹们都在，令许久没见她们的贾宝玉激动不已，看着她们的面容又出众几分，越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黛玉拉着湘云，与宝琴她们一起站在了楚延身后，探春等则是陪伴在贾母、王夫人身边。
宝钗道：“宝兄弟怎么又忘了，进来需得磕头见礼。”
若是以前，宝玉一时激动忘了行礼，众人也不会说什么，等会后补上就是。
但眼下不同了。
听到宝姐姐教训，贾宝玉慌忙跪下，先给楚延磕头行大礼。
“起来罢。”
楚延淡淡道：“朕刚才训完皇亲国戚们，却忘了你。”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叫了贾宝玉进来。
“奴才谨遵陛下教导！”
贾宝玉这些日子也颇学了一些太监们的话，此时恭恭敬敬的磕头道。
楚延说道：“先前林妹妹给你的一千多两，你拿去花完了？”
黛玉不禁回想半年前，那时她还一心为了贾宝玉着想，怕他在外头受苦。
如今她站在楚延身后，看着眼前的贾宝玉，心里只是感慨当初，再无与他的瓜葛牵连。
“……是、是！”贾宝玉忍不住抬头看向林妹妹，皇帝也叫林妹妹，可此时的林妹妹，却是站在那人的身后，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
贾宝玉心中悲痛，直呼林妹妹！！
却不敢喊出来，也不敢发癫发狂，因为他知道，现在他再怎么癫狂痴傻，他外祖母，他母亲、父亲等，都不再护着他了。
楚延问：“你拿那么多钱去干嘛了？”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也都在看着。
贾宝玉支吾半晌，才说：“有一些给了兄弟们，还有一些给军营里的官，其中大半……给了琪官，。”
“前朝忠顺王府的戏子？”
“……是。”
“真真是公子哥，不把钱当钱。”
楚延淡淡道，转头和林黛玉说：“林妹妹那时也一样。”
黛玉既主动挑起这事，就已做好被他说一顿的准备，因而老实的低头认错：“妾身知道错了，请陛下恕罪。”
楚延身子骨一哆嗦，难以置信，直勾勾看她，亲眼看着黛玉一张小脸慢慢羞红。
湘云等几人也惊讶看向她，第一回听到黛玉自称妾身。
贾宝玉全身剧震，抬头看去，却见林妹妹娇羞不胜，已全然是皇帝嫔妃，是别的男人的妻子，故而她自称……妾身！！
妾身……
妾身……林妹妹！！
“林妹妹！！！”贾宝玉忍不住喊出来，满脸泪水，众人都知道要坏事，贾母忙吩咐王夫人：“带宝玉出去，他又要犯那痴病了，莫要冲撞了陛下。”
如今贾家已能看到再次复兴的迹象，贾家还有贾兰、贾环在，更有她儿子贾政、贾赦二人，她虽也心疼贾宝玉，但他一直不懂事，也只能忍痛让他到外边去，今后少回来。
王夫人赶忙过来要拉贾宝玉走。
楚延出声阻止了，笑说：“他们兄弟姐妹的，从小一处长大，叫一声林妹妹而已。”
湘云闻言笑着小声道：“皇帝哥哥是要使坏呢。”
楚延笑道：“瞎胡说，是你林姐姐要使坏。”
黛玉忙辩解：“分明是你要问我，我才作证，你又来赖我。”
楚延道：“我也不知你要这么证明。”
宝琴好奇道：“陛下跟林姐姐在聊什么？也说出来让我们听下。”
黛玉笑道：“不过闲暇小事，如今已好了，再不说了！”
楚延点头：“再不说了。”说着站起身，拉住黛玉和宝琴的手，笑道：“今日难得不上朝，结果还是召见了人，处置了一番事情。朕也累了，你们陪中朕回园子好好歇息，等着明日除夕夜。”
湘云听后，扭头朝贾宝玉笑道：“二哥哥，我们走了，记着明儿来荣禧堂吃年夜饭。”
宝琴，黛玉，宝钗，迎春惜春李纨等，都朝贾宝玉告别，不太疏远，也不太亲近，道别后，就簇拥着楚延走了，回去大观园。
凤姐，探春和元春留下，凤姐当然没几句话要说，她等会还要去听婆子们回话，没功夫跟贾宝玉闲聊。
再说，她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王美人兼任大观宫右尚书，该和外男避讳些。
唯有探春和元春，与王夫人一起送贾宝玉出门去，元春又多叮嘱他一些事情，说：“你在外头服侍父亲，记着用心些、节省些，有不够用的，实在凑不够的，再来找母亲和我，我们想想办法给你们。”
探春也说道：“父亲如今还未被赦免，不过想来也是两三年内的事，熬过去了就好。”
贾宝玉满脑子仍是刚才林妹妹、宝姐姐、琴妹妹等簇拥那皇帝离开的一幕，忍不住又问：“大姐姐，林妹妹可是给皇上侍寝了……？”
探春冷下脸，元春也赶忙劝阻：“你再不要提你林妹妹，否则姐姐也不敢再与你说话，千万记着，你们小时候的事过去就过去，再不要思念。”
贾宝玉无言以对，失魂落魄的走了。
脑海里，仍旧是林妹妹在皇帝面前自称的那一声“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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