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
御座上,楚延微笑道:“诸位可还有事?朕今日迁居大明宫,从明日起改为在大明宫前殿上朝,切勿走错地方。”
众大臣会心一笑。
“臣有事启奏!”李长进站了出来。
楚延眉毛一挑,不动声色道:“看来事情不小,李卿特意等到朝事将毕才奏报。说罢,是何事?”
李长进惭愧道:“奏折乃是昨日下午送到,事情宜早不宜迟,故而奏报。”顿了下,说道:“五月十二日,有人在柔然见到女真使节团。”
屋内一阵骚动。
楚延等了一会,不见李长进继续说话,才开口道:“你们以为如何?”
有人道:“此是何人奏报?事情是真假如何?”
说话的仍旧是前朝旧臣。
李长进淡淡道:“奏折乃是关山节度使呈报,即便为假,也该拿出个对策来。”
褚明道:“北酋舒尔哈十五年前统一女真大部,近些年屡有犯边之举,积石山、北宁等地接连失守,退居临闾关。依我看,此事即便不是十成真,也有七八成。”
兵部侍郎、武英殿学士宋振说道:“舒尔哈派出使节团,欲要趁中原新朝初立,联合柔然犯我边疆,不得不防!”
众人纷纷称是。
右丞相徐志易说道:“柔然可汗郁久那年已六十,有三子,皆无能之辈,即便我朝初立,女真联合其出兵,他也未必真敢动。况且陛下不费一兵一卒说降边关将士,西北武备完好,除非有内应,否则其更不敢兴军东进。”
宋振道:“那舒尔哈却是吃不饱的豺狼。”
顺朝时,他们就常为关外兵事犯愁,如今改朝换代,新朝将领作战勇猛,或许能一缓其侵略如火之势。
褚明点头道:“关外各地接连落于敌手,也怪不得敌酋野心勃勃。”
前朝旧臣皆默然不语。
楚延笑道:“你们有何应对之策?”
李长进先拱手:“臣请领兵巡边!”
楚延点头,看向左右丞相,徐志易道:“不如先派使节往柔然。”
“要与柔然重修旧好?”
“我看此事难。”
“女真已派出使节,我们再派出,未免会让柔然待价而沽,反而看轻我等。”
“南方水患,又是新朝初立,能避免战事是最好的。”
他们一番议论。
御座上的楚延忽然问:“柔然女真可还有上贡?”
有人禀报道:“柔然已停止上贡三十余年,女真十年前也找借口不再上贡。”
楚延点头,环视一周后,问他们:“朕下旨令柔然明年来朝贺,谁愿出使柔然?”
众人纷纷吃惊,欲要争辩,却见左右丞相皆不开口,方才领悟到其中意思。
沉默片刻后,身为言官的韩穆杰站出来,“陛下,臣愿出使柔然!”
楚延赞许道:“好,你和兵部尚书等会留下议事。”
顿了下,又说道:“巡边,派使节往柔然二已定下,可还有别的事要奏报?”
众人深知,如何巡边,派谁去寻,使节团要如何与柔然可汗商议事情等,都要放在“内阁”中讨论,朝会上只定下要做什么事。
“无事散朝!”
楚延起身往暖阁走去,众臣子行礼,依次退出,左右丞相与大将军还有新任使节、兵部尚书等几人进了暖阁内。
“赐座。”
楚延吩咐一声,待他们坐下后,朝李长进说道:“朕欲派你去西北巡边,你意下如何?”
李长进还未惊讶,褚明就赶忙说:“陛下,万万不可,大将军理应去东北守关!”
楚延笑道:“西北远,东北近,李卿若无意见,此事定下了。”
李长进这才想清楚左丞相为何反对,不由得苦笑一声,起身应下此差事。
左右丞相只有无奈叹气,惹得韩穆杰心中疑惑,不知卖的是什么关子。
楚延满意笑道:“李卿到边关后,领万余人,出塞外寻个地方演习一番,邀请柔然可汗及诸部来观礼,并说明演习不针对任何部落。”
李长进想了半会,才问:“他们若是要打呢?”
“你就先骂他们,再退回边关。”
“……是,陛下。”
李长进接下旨意,等会再看地图,要在哪里演习。
楚延又朝韩穆杰说道:“你见到柔然可汗后,传达朕旨意,并说,明年他要是不派人来朝拜上贡,朕就亲自去取。”
韩穆杰听到亲自二字,脑海内方才电光火石般想明白刚才左右丞相叹气之意,于是起身,整肃仪容道:“臣定将陛下旨意传到柔然可汗耳中!”
楚延点头,勉励他一番,许他从朝廷挑几个人伴随一同前去柔然。
韩穆杰退下后,楚延继续与他们商量巡边、布防事宜,完毕后,将要结束商议时,忽然想起件事,朝李长进说道:“你去巡边时,跟关山节度使说,朕知道了,赏他一百匹布和百两金银,等巡边结束,再令他和你一起回京述职。”
女真使节绕行不经过中原疆域,想发现他们,只能是身在柔然的人。
可能是间谍,可能是内奸,也可能是商人。
顺朝法律,不得私自与外国交易,但有句俗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想完全禁止边军捞外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边军想要牛羊钱财,草原人想要铁锅瓷器盐巴茶叶等,天然就有贸易需求。
边军不会去和人交易,但会对商人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要深究情报哪来的,那只能自讨没趣。
……
且说鸳鸯。
一大早醒来后,犹觉得是身在梦中,思量片刻,听见琥珀等人也起来了,才起身下床。
她们仍说着平常会说的话,还未知道昨晚的事。
鸳鸯默不作声,梳妆好后,提着灯笼与她们出门,用钥匙开了贾母院后门,再进到屋内。
珍珠去点灯,其余人或去准备热水,或预备老太太等会所穿衣物。
待鸳鸯和珍珠进老太太屋内时,天已微微亮起。
“什么时辰了?”
贾母起床来,看了眼窗外,对鸳鸯说道:“今儿是姑娘们随皇帝进宫的日子,等会子你去姑娘们屋里瞧瞧,问她们什么时候去,行李收拾好没,别把东西拉下了。”
鸳鸯却没应,往后退了两步,跪了下来,口中羞愧道:“老太太……!”
贾母和珍珠琥珀几人都吃惊,忙问:“发生了什么?”
贾母也说道:“你快起来,我为你做主,究竟是什么事?”
鸳鸯愧疚的低着头,说:“昨日有旨意,命我到陛下屋里伺候。”
“啊!?”
屋内几人更惊讶,珍珠忙问:“是谁来传的旨意?我们都不知道。”贾母看了看她后,也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鸳鸯忙答:“是昨儿中午时候。”
贾母听了后,笑道:“怪不得你晚上要去一回养心堂,原来是听旨去了。你快起来,仔细说说,也给我高兴下!”
鸳鸯起身后,把昨日小红来找到她的事说了下,看了看贾母后,又不禁泪流道:“我纵然舍不得老太太,可却不敢违背圣旨,日后…怕是再不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
珍珠几人脸色有些怪异。
贾母点头道:“你有这一份心就够了,我自然也舍不得你走的,屋里的丫头们属你最让人放心,我那几个媳妇孙女还不如你好,只是到底圣意难违,从此后你就去皇帝屋里尽心伺候着。”
鸳鸯再次跪下磕头。
贾母忙起身搀扶起她,笑道:“再不许给我磕头了!你是皇帝屋里的丫头,出门在外就是皇上的脸面。”
珍珠也笑道:“可不是吗?你瞧晴雯玉钏她们,府内上下的丫头婆子,哪一个还敢在她们面前撒野?以前在咱们府里威风八面的太监老爷们,也都给晴雯请安问候,姑娘长姑娘短的喊着。”
琥珀忙笑道:“咱们以后也该叫金姑娘、鸳鸯姑娘,再不许叫鸳鸯姐姐了!”
屋内丫头们都笑起来,看向鸳鸯的神情都满是羡慕。
能去皇帝屋里伏侍,比当姨娘好太多了,而她们能当姨娘就已是最好的出路。
贾母下地来,鸳鸯忙上前搀扶,坐到镜台前,贾母朝她笑道:“你去收拾东西罢,等会子跟姑娘们一同进宫去,我这不用你服侍了。”又叹道:“可惜屋里东西都没了,想送你什么也送不了。”
鸳鸯道:“老太太这份心就够我记一辈子的了!”
贾母点头,“你收拾完东西再过来,事情虽然突然,可这是天大好事,外头的人都还不知道,等会子你来了,再叫她们来给你道喜!”
鸳鸯应声出门去了。
回屋坐了片刻,才开始收拾行李。
过了一会,琥珀进屋来,笑道:“老太太说,你如今是皇帝屋里的丫头,原本老太太赏给你的、你都拿走去用,跟三姑娘说一声就是。”
鸳鸯答应下来,琥珀又悄悄道:“你在老太太箱子里拿一些去使,也算老太太一份心意。”
鸳鸯只得答应下来,想着过后再悄悄跟三姑娘说,她不想驳了老太太心意,又不想干这些私自拿东西的事——老太太箱子里的东西,全都被抄检入库了,只是未有收缴,仍许平日使用。
收拾完毕,贾母屋内已是热闹一片,鸳鸯从后门进,才刚进屋,满屋子的人就都来给她道喜,从凤姐到管事婆子们,许多丫头也羡慕看着她。
鸳鸯笑着应付,见姑娘们陆续来了,才起身告辞,要去养心堂看一看。
屋内。
宝琴笑道:“原来昨晚你们眉来眼去的,为的是说这事。”
贾母歪在榻上,也笑道:“早上鸳鸯跟我跪下,我还唬了一跳,没成想皇上真挑中了她!”
众人纷纷说:“鸳鸯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丫头,又有相貌身段,被皇帝挑中也是理所应当,是老太太调教人好。”
湘云笑道:“鸳鸯姐姐走了,老太太屋里缺人,再寻一个丫头来使唤。”
黛玉忙笑道:“这是凤姐姐和三丫头管的事,你怎么抢了她们的活儿?”
湘云脸上一红,忽然又醒悟过来,朝林姐姐呵呵笑着。
黛玉也脸红了,找别的话岔开。
众人坐了一会,贾母问:“你们行李都收拾好了?”
“都好了!”
又过一会,贾母想到件事,又拉着黛玉手说:“丫头你是最怕冷的,冬天衣服记得带进宫里去。”
黛玉道:“我知道的,老太太在家里缺什么使用的,只管跟咱们的尚书去要。”
众人又笑起来,贾母又问了些事,最后才说:“你们回去准备着,等要走了再派人来跟我说,我送你们出门。”
黛玉等人不免伤感,却也只能跟老太太道别。
将要离开时,探春忽然问:“太太,二哥哥呢?”
王夫人道:“还住在二门外,你要跟他道别就去二门处。”
湘云笑道:“何必麻烦呢,二哥哥又不是男人,可以进二门来的,正好我们也跟二哥哥道别。”
一语出,众人神情各异,都不作声。
宝琴忍住笑意,云姐姐说话还是那么直。
薛姨妈看见她神情,拉了拉她衣角,宝琴才连忙掩住。
贾母叹道:“他要做太监,我们也拦不住,让宝玉进来跟你们说两句话罢。”
姑娘们都没说话,默认赞同湘云说的。
一会儿后。
贾宝玉匆忙走进来,见到一屋子的女孩儿们,又浑身激动起来,眼泪就要流下,不禁又看向林妹妹。
黛玉默不作声,纤手拿着团扇,半低头坐在贾母身旁,并不去看他,直叫贾宝玉心碎!
探春忙说道:“二哥哥,你以什么身份进来?”
“正是呢,二哥哥怎么进来的?”湘云也说,又道:“二哥哥再不守些宫里头的规矩,即使我们念着从小玩到大的情分不计较,太监宫女们也要指责我们没规矩。”
贾宝玉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跪下来,给她们依次磕头,口称娘娘。
迎春避而不受,黛玉受而不避——迎春是第一个,她后面见姊妹们都接受宝玉磕头,才后悔起来不该避开的。
他磕头完后,黛玉起身道:“我该回去准备了。”
说着径直出门走了。
贾宝玉来不及开口,惜春、宝钗宝琴以及迎春等,也都相继起身离开。
连湘云也站起身,忙说道:“我知道二哥哥想说什么,可你还是别进宫了,留在家里陪你娘亲岂不好?”
说着也走了。
唯独留下探春,她也说:“二哥哥安心留在家里,再不作他想,妹妹几番叮嘱,望二哥哥谨记。”
说着也要走。
李纨笑道:“我跟你回去。”
贾兰自然也跟着母亲,王夫人忙叫住他,笑道:“你母亲回家要收拾行李,乱糟糟的,你留下陪奶奶聊会,等要走了奶奶再送你出门。”
贾兰看了看母亲,只得留下。
“兰哥儿来这坐!”贾母让曾孙来坐身边。
众人围着贾兰转,让原本站在贾母面前的贾宝玉,此刻却像被所有人忽视了。
他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却见每个人都在讨论等会皇帝迁居的事,再出到二门外,太监宫女们都在忙着准备。
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有太监匆忙来二门传话:“陛下回到园子,预备移驾大明宫!”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准备迎驾。
再过小半个时辰,皇帝终于来到,因后门巷子狭窄,故而此次迁居是走正门。
贾宝玉焦急的远远看去,终于在一群宫女、丫头们的簇拥中,寻到了一个个他熟悉的人影:
丰美端庄的宝姐姐,娇憨率直的云妹妹,不怎么爱说话的二姐姐,年纪还小的惜春妹妹,令他曾经看见后就魂不守舍的秦可卿,以及,最令他心痛的……林妹妹!
林妹妹穿着绣梅花襦裙,身影纤细,行动如弱柳扶风,驻足等候时,又如姣花照水。
千娇百媚、水做的女孩儿们,都入宫做那皇帝的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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