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她们来叫皇帝起床时，王熙凤就已悄然醒转，只是并不作声，待外头丫头们服侍皇帝沐浴更衣后，她方才起身。
转头去看，可卿仍在酣睡，雪白长腿夹着被，睡姿慵懒，青丝披在玉背上，腰臀浮凸有致。
看她神情，就知道昨夜里皇帝好好宠幸了她一番。
凤姐儿下床来，四处找了下衣裳，才想起来昨晚在西次间里脱下，并未把衣裙给拿进来。
她只得叫玉钏。
片刻后，平儿拿着她衣裳进来了，笑道：“奶奶也醒了？”
凤姐笑道：“放着罢，多谢你帮我拿衣裳来。”
平儿道：“奶奶再说这些客气话，叫我也羞死了。”
因有可卿还在睡着，凤姐也不跟她多说，起身准备穿衣服。
平儿又道：“陛下刚出门，奶奶出去擦洗下身子？”
凤姐点头，正要出去，秦可卿悠悠醒来，仍在床上抱着被子，玉体横陈模样，懒洋洋的喊她道：“婶子起来那么早？昨晚上折腾许久，也不再睡会儿。”
凤姐转头看她，笑道：“我们吵醒你了？我可不像你，没有婆婆祖母要孝顺，又年轻还没有儿女要教养，我还有许多事要忙，哪里有你这般空闲。”
秦可卿笑道：“都什么时候了，婶子还说这话来跟我诉苦，你明儿真不跟我们进宫去？”
平儿也看向二奶奶。
凤姐半晌才答：“进宫又如何？不进又如何？我留在家里，反倒乐得自在。”
可卿笑道：“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此时正是我们转运之时。”
凤姐冷笑道：“有什么好运气的？”
可卿说：“你不读书，不知道唐朝太宗皇帝有一位妃子，入皇宫给太宗皇帝做妃子时也有个女儿，后来被封了个县主。”
凤姐儿诧异看来，平儿见她不说话了，便笑道：“奶奶且先出去擦洗身子，事情稍后再商议。”
于是二人出去了，可卿仍在床上歇息，日上三竿时，她才懒洋洋的起床。
“娘娘，我来服侍您。”红玉端着水，领着春燕和麝月进来了。
可卿看了两眼春燕，奇怪问：“你是外头的宫女？”
春燕忙笑道：“回娘娘，我叫春燕，原是怡红院的丫头，被陛下相中，选到屋里伏侍。”
红玉也笑道：“陛下前日在怡红院挑了四个丫头放屋里，原本她们要明儿才来，春燕待不住，就先过来学着规矩。”
可卿莞尔，从床上站起身，她纤巧袅娜的身躯上一丝不挂，白玉无瑕的肌肤上残留点点红痕，往前迈一步，便手脚酥软，轻皱眉头。
昨夜里太贪欢了些。
红玉忙上前搀扶，“娘娘当心。”
可卿朝她笑道：“我昨儿放丫头们一日假，今早起来没个人伺候，谁知你竟守在外头，可见你用心了，怪不得陛下那日封你做钦差进宫里办事。”
红玉笑道：“娘娘不知，我是最不经夸的，娘娘这般夸我，我是要把尾巴翘上天去的。”
她也是之前见凤姐喊人，才候在门外。
可卿梳妆完毕，胡乱吃了些点心做早膳，问红玉她们道：“姑娘们都在做什么？”
香菱答道：“刚才云姑娘来过，说是要去潇湘馆寻林姑娘聊天。”
可卿想了会，起身道：“我去大奶奶屋里坐会，下午时回来赴宴席。”
红玉便叫春燕跟去服侍，又叫几个太监宫女跟着。
目送秦妃离开后，红玉跟香菱说了一声，也出门去，一径来到潇湘馆，去找雪雁坐着聊天。
不久后，紫鹃进屋来，笑问她：“我们姑娘和云姑娘问你，可是有事情？”
黛玉和湘云同时问她，红玉一时惊讶，随后才想到，如今她跟以前不同了，是皇帝屋里的丫头，再来潇湘馆坐着聊天，可谓是十分显眼。
红玉起身回话，笑道：“是有件事想跟林姑娘说。”又道：“也跟云姑娘有些干系，不知该不该说。”
“你跟我来。”
紫鹃拉着她手来到书房，黛玉和湘云正在书房里聊天呢，见她来后，黛玉忙起身笑道：“是皇上要传旨？”
红玉赶忙说：“姑娘快坐，我没有旨意要传给姑娘们。”
湘云笑道：“林姐姐是跟你顽笑呢。”
黛玉抿唇一笑，方才坐下了。
红玉也笑了，又不好意思的说道：“有件事，我想问一问姑娘们，又担心姑娘们误会，实在不好说。”
湘云道：“是什么事？”
黛玉也看向她。
红玉道：“前些日里，我听闻宝姑娘和二奶奶说，皇上屋里还缺几个丫头，要选几个送过来伏侍，可又捏不准皇上主意，后来皇上果然去怡红院挑了几个丫头。”
湘云笑道：“我听说了这事。”
黛玉也笑说：“看似是去挑人，实则是看中了才去。”
湘云忙问：“这话怎么说？”
黛玉笑着不答，红玉笑着继续说：“我和玉钏她们商量过，觉得还缺了几个，想再从府里挑一两个给陛下选用。”
湘云奇怪问：“挑几个使唤就只管去挑，来问我们做什么？”
黛玉笑道：“难不成是想要挑我家紫鹃去？”看了眼湘云，忽而明白过来，瞥眼看她：“是挑老太太屋里的？”
只有贾母才与她们俩都有干系。
再低头想了一会，黛玉朝红玉道：“定是皇上叫你来的，是他看中了鸳鸯。”
湘云也明白过来。
红玉笑道：“到底是瞒不住姑娘。”
黛玉道：“他看中什么人只管下旨就是，还来问我们做什么？”
红玉忙说：“陛下虽看中鸳鸯，却不曾直接下旨，因鸳鸯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老太太又是姑娘们的亲戚，故而陛下说：‘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或是她不乐意的，就算了，不必再提’，我为此发愁，也不敢去跟鸳鸯说，就先来问过姑娘们，若是林姑娘和云姑娘觉得不好，我再去回陛下，另想个办法就是了。”
湘云笑道：“是皇帝哥哥的话。”
她看向林姐姐。
红玉也看着。
黛玉笑道：“怎么偏偏就看上鸳鸯了？你实话告诉我，可是那日老太太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红玉问是什么话。
见她不知道，黛玉才说：“皇帝看中什么人，按理来说只管下旨就是，可皇上宠爱云丫头，故而叫你来问我们。”
湘云笑打了她一下，黛玉笑着继续说：“老太太屋里有八个大丫头，原本要裁减掉四个，后来又留下来，若是少了鸳鸯，有七个却也够了。”
见她答应，红玉又看向云姑娘。
湘云笑问：“你还要去问过鸳鸯姐姐不是？我跟你去。”
红玉摇头说：“我可不敢直接去问，须得请个人替我先探过口风，她若是不愿，陛下也不强求，说鸳鸯是个宁死不折的人。”
黛玉闻言，却是脸上一红，心中暗道：他果然早早知道了我，即便我当初再不肯，他也强留我在宫里。
回想以往，渐渐走神，湘云和红玉离开了都不知道。
凤姐院。
把事情说给平儿听后，红玉说道：“我本打算来找平儿姐姐，云姑娘却说要替我去跟鸳鸯说。”
平儿看去，见湘云在一旁笑着，因笑道：“你不知道，云姑娘跟鸳鸯还有我们从小认识，她去和鸳鸯说，鸳鸯若是不肯，直接和她说就是，也不会传到外边去。只是这到底尴尬了些，云姑娘还未出阁，不好去跟人说这些事，你来找我是对的，等会我去和鸳鸯说。”
湘云道：“平儿姐姐只想到我是姑娘小姐，却没想过我如今也是宫里妃子，替皇上分忧是分内的事，我如何说不得？”
平儿笑道：“知道你是贤惠人，罢了，咱们干脆请鸳鸯来，问她肯不肯。”
红玉起身笑道：“你们是认识的，我不好再留，且等你们商议过，愿不愿意再说。”
说着就回去了。
她才刚走，凤姐儿就从屋里出来，朝她们笑道：“我都听见了，不成想皇上竟真的选中了鸳鸯，这跟谁说理去？”
湘云倒有些不好意思。
凤姐叹道：“我也不怕在你跟前说，老太太离了鸳鸯，连饭都吃不好，按理是舍不得的，可她是被皇上挑中，也由不得她做主。”
湘云道：“她不答应只管说，我去跟皇帝哥哥回话。”
凤姐笑道：“你是妃子，又亲自来求到她跟前，她岂有不答应的？”
湘云笑道：“鸳鸯姐姐跟别人不同，她若是不肯，就是皇帝旨意下来，她也要争辩一番。”
凤姐听了，才惊疑的看她，半晌才笑说：“倒是我忘了，你们从小一块长大，也罢，我不掺和进去，你们只管聊。”
说着带上丰儿出门去。
平儿送她一送，顺道悄悄问：“奶奶觉得如何？”
凤姐不咸不淡的回：“轮不到我来操这份心。”
平儿以为她又戏弄自己，怨声道：“奶奶才说老太太离了鸳鸯饭都吃不好，这会子又撇得干净。”
凤姐笑道：“你也糊涂了，听不出我的话。若是以前，老太太是离不得鸳鸯，可现在府里被抄了家，鸳鸯管的那些金银首饰，全被登记在册，也不必她再管什么事……老太太就更不必管事了。”
平儿道：“罢了，你也是来哄我的。”
凤姐柳眉拧起，故作恼怒斥她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平儿低头一笑，转身回去了，又倚在门口处跟她说：“奶奶别责怪我。”
凤姐给她一个白眼，带着丰儿走了。
少了一个平儿，又少一个红玉，她还得再找一个丫鬟来使唤。
这次再不能要漂亮的，找个样貌平平些的就好，免得又被狗皇帝叫去侍寝！
……
不久后，鸳鸯来到。
她进门后，见湘云也在，一时高兴，拉住她手笑道：“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是头一回见你来二奶奶家里。”
湘云拉着她坐下，笑道：“这里是琏二哥家，我没事来这做什么？今儿是找你有事，才来平儿姐姐屋里。”
“什么事？”
“皇帝陛下要你做通房丫鬟。”
湘云素日就是快人快语，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还是叫刚坐下的鸳鸯惊得又猛地站起来，连平儿都呆住，半晌才笑道：“你可真是……”
湘云笑道：“我因想着，这等害臊的话快些说出来倒好。”
鸳鸯道：“你也知道害臊，还跟我说这些。”
湘云忙道：“你是不肯了？”
鸳鸯听了，手指不禁撩着耳旁发丝，鹅蛋脸上微红，又狐疑的看向她们两个，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巴巴的来跟我说这个？再说了，皇帝哪有通房丫鬟，便是屋里的丫头，也都是宫女，哪里还有通房丫鬟的？”
虽说皇帝临幸了宫女，也不一定封她们作妃嫔。
可屋里伺候的宫女侍寝了，还没捞着一个低品妃号，岂不显得皇帝太过薄情寡恩？
寻常男子的通房丫鬟，放在皇帝身上，那必然是能封妃的。
湘云脸上也红了。
平儿便说道：“皇上屋里丫头，是要夜里服侍的。”
她把事情仔细说出。
鸳鸯听了，看着湘云好一会，笑道：“原来是云妃娘娘亲自来要人。”
湘云脸上更红了些，拉住她手说道：“我们从小一块顽到大，我知道鸳鸯姐姐有一股宁折不弯的气概，最让人敬佩的，你若是不肯，去服侍皇帝陛下也不好，俗话说的强扭的瓜不甜，正是这个理。”
平儿也说道：“你仔细思量，肯与不肯都给出一句话来。”
鸳鸯半晌才叹道：“我心里乱着，不知道怎么答复你们。”
湘云笑道：“不必急着回复，到中秋节老太太进大明宫跟我们赏月，那时候还能见面。今年我们也回这儿过年。”
鸳鸯朝她摇头，笑道：“陛下前日在怡红院要了四个人，只在这两日，错过这事再不必提起。”
平儿听后，笑问：“你可是担心老太太？”
鸳鸯点头道：“且不说老太太对我的恩情，只说前些日，老太太也说凭谁出去都好，只要我一个留下。”
平儿看向云姑娘。
湘云说道：“鸳鸯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总不能留在老太太身边一辈子。”
鸳鸯笑道：“你嫁了人，口气比我还大，反来训我。”
湘云害起羞来，却也跟她们一起笑了。
平儿笑道：“既如此，那就先定下了，我找人去跟小红说一声，到底能不能去皇上屋里伺候，她那边还有话。”
“什么话？”鸳鸯问。
平儿不肯说，因那是皇上宠爱姑娘们。
湘云起身道：“正好我要去养心堂，我去跟小红说，晚上是破斋宴，平儿姐姐记得来。”
说罢就走了。
平儿与鸳鸯送她出门，回来后，平儿朝鸳鸯笑道：“恭喜新娘娘。”
鸳鸯脸上羞红，说道：“你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娘娘，我算什么娘娘？”
平儿笑道：“不怪我说酸话，你将来比我还受宠些，你看晴雯、小红、玉钏，如今哪个不比以前厉害百倍？你又是府里的一等丫头，将来必定不比她们差。”
湘云走后，鸳鸯脸上才慢慢有了喜悦之色，听了平儿的话，笑道：“我们这些人遭此大变，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各有各的去处，可我的心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着你们。这话你听着，别告诉老太太：虽说这对不住老太太恩情，但能去皇帝屋里伏侍，我是高兴的。”
和湘云一样，纵使贾母对她们很好，但对湘云来说，皇帝哥哥想要鸳鸯，她就来帮忙说情。
对鸳鸯也是一样，比起服侍贾母，她更愿意去皇帝屋里伺候。
平儿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有这念头并不出奇，何况正如云姑娘说的，谁能守着人一辈子呢？便是二奶奶，我也劝她早日进宫去。”
鸳鸯笑起来，“你们二奶奶不是早进宫了？”
平儿顿时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鸳鸯笑道：“我听人说的，放心，传不出去。”
二人聊了一会，鸳鸯有几分忧心冲冲：“我倒是担心姑娘们会不答应，空欢喜一场。”
平儿笑道：“林姑娘已经知道了。”
鸳鸯又道：“皇上也不知道还要不要人……”
患得患失的样子，哪里还是贾府丫头第一人的模样？惹得平儿笑话她一回。
转眼到了晚上。
红玉和湘云都未曾传来消息，鸳鸯因想到皇帝明日移驾大明宫，便跟老太太寻了个借口，说：“明儿早上姑娘们要进宫，我去瞧一眼，看她们宴席几点散了。老太太可有话要传？”
贾母点头道：“你跟她们说，若是明儿着急走就不必来辞我，中秋还能再见。”
鸳鸯应下，叫上两个小丫头，提着灯笼进了园子内。
远远就听到正殿内传来女子笑声，她入内一看，殿内女孩们或娇艳、或妩媚、或天然纯真，正陪着高大的皇帝在饮酒猜拳，丫头宫女们则是在殿外廊下，或在殿内角落设桌。
鸳鸯走上前，给皇帝远远行了一礼，正想去跟姑娘们说话，却见皇帝眼睛看来，若有所思般的眼神，让她心中一跳。
传完贾母的话，鸳鸯正要去找红玉，就有小丫头来拉她衣角：“鸳鸯姐姐跟我来，小红叫你呢。”
鸳鸯来到殿外，见红玉跟小戏子们正在喝酒，可惜小戏子们唱戏的，都不能喝酒，只有麝月在陪她喝。
见了她后，红玉和麝月都起身来迎，麝月忙笑道：“你的事成了！”
一刹那间，鸳鸯喜从心生，被她们拉着坐下喝酒。
喝了一会，鸳鸯拿着酒壶去给晴雯她们敬一杯，她们也都知道了此事。
玉钏看了看四周，笑说：“除了五儿生病着，我们屋里的人今儿是到齐了，明早就收拾东西，和陛下一块进宫去！”
四个一等丫鬟，五个二等丫头，四个小戏子，以及一个还没定是几两月钱的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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