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攀附峭壁的双手,徐青径直跳落至洞窟底部。
眼前有三处岔路,迎面甬道,煞气淤塞,阴气如刀似剑,徐青以刍灵纸人为傀儡,前往探索。
不料纸人刚进洞口,尚未深入,便被看不见的刀兵所剐,霎时间纸屑纷飞,须臾化作一堆纸粉。
可以预见,若是活人进去,怕不是立时就要被削成人棍!
徐青拾起地上千疮百孔的纸灯笼,总算明白了为何他的纸鹤和灯笼会失去感应。
单是这条甬道里逸散出的刀兵煞气,就不是区区纸扎用物所能抵御!
徐青转而又看向左右两条甬道,左手死浊之气弥漫,人若吸食,无异口服砒霜。
右手甬道,壁刻饿殍鬼像,张口吸人精气,人若进入,不出片刻必然形销骨立,化为饿鬼食粮。
徐青观瞧着三条甬道的特性,若有所思。
修道者有大三灾,为雷灾、阴火和赑风。
而世间生灵又有小三灾,是为刀兵、瘟疫、饥馑.
俗世人心失常,争斗不休,到处都是战乱冲突,人类互相残害,便是刀兵灾。
瘟疫灾,灾如其名,指的是世间疫病横行。
饥馑灾则是代指天灾,干旱洪水导致的粮食短缺和大规模饥荒;岁饥,人相食指得便是饥馑灾。
佛教说‘成住坏空’,小三灾便是发生在‘住劫’末期,即每个小劫中人寿减少的阶段。
人寿减至三十岁时为饥馑灾,持续七年七个月零七日,期间草木不生,饿殍遍野。
人寿减至二十岁时为瘟疫灾,持续七个月七日,期间疫病肆虐,病死者众。
人寿减至十岁时为刀兵灾,持续七日,期间草木皆成凶器,人类互相残杀殆尽。
眼前庙下鬼窟三处通道却正好应了俗世的小三灾。
“这甬道机关是特意为人所设?”
徐青越想越觉得困惑,阴河古道本就活人稀少,这神明归墟地,防鬼防魔倒还说得过去,防人是几个意思?
不过当想到刚闯入鬼窟不久的姬灵舟和韩仁山,徐青竟又觉得这鬼窟设计的分外合理!
此间洞窟存在日久,未曾被鬼物察觉,反倒是被来自阴河外的活人一朝掘出。
再结合洞窟的小三灾阵势,这里面要是一点说法没有,徐青却是不信。
“三处甬道,假若姬灵舟探索其中一条,韩仁山探索另外一条,那还差一个人去探索最后一条甬道。”
徐青瞬间咂摸回味儿来,在姬、韩二人进入鬼窟后,骨庙的红袍大汉几次三番想要诱使他也进入鬼窟探索。
若加上他,可不就是刚好三人!
此时徐青甚至产生一种三人进入鬼窟,本就在红袍大汉算计之中的错觉。
徐青眼睛微眯,他可不管这鬼窟里有什么,只要收了尸,他转头就走!
即便真遇到不可控之事,他也不会像韩仁山二人一般,呆在鬼窟束手待毙。
激进点办,大不了一斧子把这鬼窟连带头顶的骨庙一块儿掀了!
保守点办,神游天书展开,他也可以随时脱离棋局,不跟对方玩儿!
不过在此之前,他倒要先看看这骨庙鬼窟到底是怎么个事!
徐青双手覆地,贯天柱脊骨,运不化骨神通,转眼就勾搭上了地底的阴脉!
此时的他就好像一位老中医,而地下整个洞窟便是来问诊的病患。
徐青切脉听声,抚脉察象,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地脉波动正像蛛网般,向他传递各种信息素。
凝聚精神,徐青忽略左右甬道,率先将‘蛛丝’连接到聚满刀兵煞的甬道内。
地气上涌,徐青悬丝看诊,透过层层地脉,看到了甬道尽头的景象。
甬道尽头,有地底庙宇,上题“龙虎玄坛真君庙”七个庄严古朴的鎏金大字,透过庙门,里头煞雾浓郁,所有的刀兵煞几乎凝为实质。
徐青刚想再加把劲,探个仔细,却冷不丁看见黑暗里亮起两盏幽绿的鬼火灯笼!
伴随而来的,还有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嘶吼,徐青脊背生寒,眼前的两盏鬼火哪是什么灯笼,分明就是一双野兽般的眸子!
“什么玩意儿!”
不等庙内隐藏事物察觉追索,徐青便急撤神通而回。
庙里野兽的气息非比寻常,徐青还未见过有妖气如此浓郁的妖物。
便是有接近千年道行的白秋雨也比之不过。
徐青睁开双眼,再次看向眼前甬道。
前路凶险,就算武道宗师想要进入,怕是走不了几步也要葬身在乱刀乱剑劈砍之下。
徐青这身不化骨的身子自然扛得住,可那庙里藏着的玩意儿凶威太盛,他此行又不是来伐山破庙的,没必要去招惹甬道尽头的事物。
况且
徐青想到那庙前匾额上的刻字,陷入沉思。
他没想到驱魔真君骨庙下,还会有一座地下庙宇,而且恰好是传闻中玄坛龙虎真君的庙宇。
这骨庙下隐藏的事儿,似乎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
不过,他就一收尸的,这里藏再多的秘密,又与他有何干系?
徐青没管那地下庙宇的事儿,他目光从主道收回,转而落在左右两条侧道上。
左侧甬道充斥死浊之气,虽同样凶险,但只要注意不让死气入体,活人也可入得,更不用说见死气如闻肉香的徐青了。
至于右手边的饿殍鬼甬道.
徐青同样不惧,待他进去,届时究竟是谁吸谁精气尚且两说!
“前面甬道刀兵煞太重,姬灵舟二人无法通行,他们只可能进了左右通道。”
徐青双手覆盖地面,重新施展不化骨神通,复接天柱地脉。
在左手甬道尽头,徐青看见了苍义团乱党姬灵舟的身影;右手甬道更深些,兜兜绕绕约莫有五六里远近,徐青同样发现了天心教反贼韩仁山的身影。
只是这两人的气息明显和寻常武道宗师不太一样。
此时两人气息已经远远超出了宗师范畴,且还在不断攀升,似无止尽。
徐青心中诧异,这底下难道还真有仙缘不成?
瞧着眼前邪门的不能再邪门的地底甬道,徐青就好像是听到旁人说,他是个正儿八经的活人一样。
这比久经风尘的勾栏女子被旁人冠以纯洁贞妇之名还要让他感觉招笑。
就这鬼窟里头,能有什么仙缘?
稍作思忖,徐青就近选择了姬灵舟所在的甬道。
这位苍义团团帅的气息虽然依旧节节攀升,但却并未达到令徐青感到威胁的程度。
可要是一直放任下去.
徐青估摸着再过半月,等到七七日满时,对方还真有可能达到接近多厄鬼王的程度!
究竟是什么机缘,竟然能让一位宗师短短时间突破凡人界限,触摸到凡俗武道之外的境界?
徐青带着浓厚的探究兴致,无视周围死气,一路畅行无阻的来到了甬道尽头。
止有一副石棺的空室之内,姬灵舟身着靛蓝锦袍,低垂着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沙哑嘶吼,状若痴愚。
徐青站在甬道口,不作打搅,文明观望。
对方的状态出乎他的意料,徐青没有感觉到仙缘存在,反而察觉到另外一股令他倍感亲切的诡异气息。
姬灵舟察觉异样,他猛然抬头,双目赤红看向甬道口。
“生人?你莫非也是来寻求仙缘的?”
四目相交,徐青神情一凝。
眼前之人,白发赤眼,额凸三山角,背后脊梁有骨刺凸起,破穿锦袍。再看手爪处,青黑枯瘦,指甲尖锐之余,泛着幽幽冷光,活脱脱一副血海罗刹模样!
对方到底得了什么仙缘,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幅尊容,知道的说姬灵舟是反贼头首;不知道的,还道是他在这儿撞见了八百年前的僵尸本家亲戚!
“啧,瞧这小模样,驱魔真君和你比起来,都得称得上一句眉清目秀。”
徐青嘴巴跟刀子似的,不用磨都能割破人的心防。
一向注重仪表的姬灵舟面色一冷,再次问道:“阁下何人?见到天人当面,也敢放肆!”
“天人?就你能是天人?”
“你要是天人,爷们我都能立牌坊,当年度大好人了!呸,恶心!”
徐青啐了一口,脸上尽是嫌弃。
“真是糟践尸体,原先多好!人模狗样的,怎么就想不开,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徐青小嘴叭叭叭个不停,姬灵舟肚子里的火气则蹭蹭蹭直往脑门上窜。
“住口!”
姬灵舟强压怒火,问道:“你究竟是何人?骨庙外有我十三路渠帅,五位上使看守,你如何能寻到此处?”
徐青笑眯眯道:“我啊,我是丧葬先生,是给你操办后事来的,至于骨庙.早已被八旗元帅团团围困,就等着给你发丧呢!”
“八旗元帅.”姬灵舟站起身,一边舒展筋骨,一边阴沉着脸走向徐青。
“原来是助纣为虐的朝廷鹰犬,今日我得证天人,正好可以拿你来祭旗!”
“啧!你能不能祭旗还待分说,不过你那十三路渠帅,五位上使,却是已经被我送走。还有,骂人归骂人,别拿大雍鹰犬来埋汰人!”
徐青襄助八旗元帅是为了自己的十二年大计,和大雍可没关系,他本身对大雍也没半点好感,说他是大雍鹰犬那和骂人没什么区别!
听到自个辛辛苦苦培养的班底被徐青端了底掉,姬灵舟当时就绷不住了。
“雍狗!我要将你抽筋扒皮,方解心头之恨!”
徐青脸色一黑,这团帅是会骂人的。
两人话不投机,嗑没唠上几句就掀了桌子。
瞧着姬灵舟袭来的狰狞骨爪,徐青撇了撇嘴,就好像看到了小孩耍弄的玩意儿。
“爪子可不是这么用的。”
躲开能开山裂石的骨爪,闲庭信步间,徐青同样探出自己的僵尸利爪。
不化骨凝炼的利爪寒光森然,上面一层尸煞之气凝而不散,整体都透露着一股异样的美感。
反观姬灵舟的罗刹骨爪,两者相比,就像是一得了灰指甲的病患,遇见了做过美甲的专业模特。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尸王爪,是千锤百炼出的阴间美学,可不是姬灵舟这半道出身的邪道路子能碰瓷的!
两爪瞬间撞在一处,没有金铁交鸣,也没有硬物相触的磨牙声,姬灵舟只听见几声脆响,十根骨爪已然齐齐整整的落了地。
“.”
姬灵舟瞳孔狂震,此时他哪还不明白对方不是寻常武师!
剧痛刺激下,姬灵舟残存的几分神智被惊醒,一股被同类更高位存在碾压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方才的嗜血凶狂。
他初次接触宗师之外力量所带来的嚣张气焰彻底消散。
姬灵舟布满诡异符文的脸上已经没了得到‘仙缘’的惊喜。
“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姬灵舟惊骇欲绝的同时,反手拔出随身长剑,在超越武道宗师的天人功力加持下,姬灵舟浑身气罡成罩,手中剑气纵横!
这一刻,剑在手,他再次有了信心!
一道道刺目寒光汇聚成剑影,似是要将空气都割裂,小小的墓室里转瞬便布满深逾半尺的剑痕。
被剑意笼罩的徐青再次撇了撇嘴。
如此精妙的武道剑法,放在俗世必然首屈一指,然而在修行过玄女剑法的徐青眼中,对方的剑法却如同一件满是瑕疵的毛坯货。
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什嘛玩意儿!白瞎了这身天人功力。
徐青觉得自个要是拿玄女剑法应对都是对这剑法的不尊重,那忒掉价!
徐青索性取出送殡用哭丧棒,对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就抽了过去!
哭丧棒又名孝子棒,棍长五尺五,通体惨白,是给死人出殡时孝子贤孙所执的白幡杖杆。
民间传说此棒有打煞不散阴魂之效。
类似于竹条炒儿孙肉,怎么打都不伤本!
“孽障,不知礼义廉耻,今日我便让你知晓知晓什么叫做规矩方圆!”
徐青低喝一声,周身尸煞涌动,将哭丧棒包裹起来,对着姬灵舟便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
棍棒加身,姬灵舟两眼发懵,这一瞬间他竟产生了幻视,眼前青年似是变成了他的生身父母,而他则变成了昔日做错事的孩童,那股无法抗拒的威严,让他根本不敢挥落手中利剑。
徐青可不管这的那的,一顿暴打过后,墓室之中便多了一具眼泪鼻涕横流,死不瞑目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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