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真君骨庙外,姬灵舟带着苍义团骨干成员,伙同韩仁山将紧邻阴阳界碑的山头团团围困。
姬灵舟瞧着自家卖力的部下,又转头看向孤身一人,身旁连个护法都没有的天心教圣主。
“你天心教的人呢?咱可是说好了一起出力,平分神明遗藏里的东西。
为了这事,姬某不惜一切代价将各团好手都调来了阴河,韩圣主总不能想着空手套白狼吧?”
“.”
韩仁山脸色愁闷,这三年他没少在阴河留下汇合的记号,按理说他手下的双绝使者早该现身才是,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渺无音信。
时间久了,韩仁山心里愈发觉得不安。
丘云龙、孙法平的失踪,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此前数年间,他那几位护法,白罗、青罗、金罗,也是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失在了津门。
而此处阴河古道入口,又恰巧位于津门地界。
韩仁山总觉得这地方与他有些犯冲,他不止一次想要离开津门,永远不再踏足这片不祥之地,然而他却没有选择。
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双绝使者,几位护法的先后折损,令他元气大伤,若没有与之能力相匹配的部下去接管各州势力,他又如何去调动如一盘散沙的教众?
现在唯一能破局的方法,便是得到神明遗藏,助力他突破天人桎梏,也唯有这样,才能逆风翻盘,让天心教再次伟大!
韩仁山深吸一口气,朝姬灵舟拱手道:“姬兄,看守归墟入口,用不了太多人手,真正危险的还是骨庙下的神明陵寝。姬兄放心,我部下虽无暇来到此处,但我韩仁山必然会出十二分力,协助姬兄共同拿到神明遗藏,完成你我大计!”
姬灵舟心中一动,笑道:“那就有劳圣主了。”
进入骨庙,最先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尊驱魔真君像。
黑须虬髯,双目怒睁,口含玄吒,若非穿着红袍皂靴,头上戴着乌纱官帽,任谁都会觉得此非神明,而是一尊恶鬼罗刹。
韩仁山匪贼出身,见识远不如姬明舟,他皱眉问道:“这是哪尊邪神,怎么看起来和鬼庙里锁起来的魔菩萨一般模样?”
姬灵舟笑道:“此非魔菩萨,也不是什么邪神,乃是一尊真正渡善除恶的神明。”
“韩圣主难道没听说过捉鬼天师的名号?”
姬灵舟走至神像下,抬头与神像对视,说道:“捉鬼天师俗家姓钟,乃终南山人,其才学甚为卓绝,却唯独相貌奇丑。”
“他科举高中榜首后,因相貌受君王所嫌,遂剥夺功名,永不选用。”
“此人亦是性情中人,在得知寒窗苦读,空有满腔抱负,却只因相貌丑陋被革去功名后,便愤然撞柱而亡。”
“其人死后魂入地府,酆都天子感其刚烈,特封为驱魔真君,赐宝剑巡行阴阳两界诛杀邪魔恶鬼!”
姬灵舟为神像上了一炷香,祭拜过后,继续道:“后来人间皇城夜闹鬼影,君王受惊患病。而后每逢夜晚便会梦见恶鬼缠身。”
“不过就在所有医师方士都束手无策时,驱魔真君却不记前嫌,于梦中现身,徒手擒获恶鬼,并生啖其肉,自称是降伏虚耗恶鬼为民除殃。”
“君王问他,朕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出手相救寡人?”
说道‘朕’字时,姬灵舟下意识加重语调,似乎自个就是一国之君。
韩仁山眉头微皱,忍不住打断道:“那驱魔真君如何回答?”
“哈!驱魔真君告诉朕,说朕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和平民百姓无异!”
姬灵舟神情莫名,他扭头看向驱魔真君像,语气舒缓道:
“君王隔日醒来,便急召丹青大家,绘制梦中捉鬼天师持剑图,张贴宫门,鬼祟遂绝。”
“自那之后,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门口张贴的门神画里,就有这驱魔真君。”
韩仁山皱眉道:“这骨庙不是龙虎玄坛真君归墟所在吗,怎么又和驱魔真君扯上了关系?”
姬灵舟摇头道:“此事不足为奇,那赑屃龟首处,尚有鬼王修筑陵寝。千百年过去,这古墓上,多出一座骨庙,也算不得什么。”
韩仁山瞥了眼姬灵舟,目光幽幽。
没关系,那你说这么多废话!
韩仁山懒得搭理对方,他蹲下身子,将手探向地面,一层肉眼可见的波动开始沿着骨庙香殿往四周震荡。
“地下五十丈,有空室,极有可能就是仙神墓藏所在。”
姬灵舟目光微闪,不吝称赞道:“早听闻韩圣主有一门寻龙断脉的本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韩仁山侧目看向姬灵舟,颇为受用道:“这是我看家本事,若没有这等勘探地脉的手段,谁又能轻易得到此间遗宝?”
“韩圣主可是有了进入墓室的法子?”
韩仁山起身踱步,待丈量完骨庙布局后,他忽然抬头看向驱魔真君的神像。
“墓穴甬道就在神像底下三十丈处。”
姬灵舟一愣,韩仁山继续道:“这真君像有些古怪,根基与地脉相连,若要进入墓室,怕不是得先毁了这神像。”
“姬兄如此敬重祂,可还下得去手?”
一袭布衣的韩仁山带着看笑话的心理,看向眼前身穿靛蓝锦袍,头戴银冠的贵气男子。
姬灵舟轻笑一声,并未答话,他迈步走到驱魔真君神像前,深揖一礼,随后拔出腰间宝剑,斜对灯烛抚指观瞧。
某一刻,他倏然抬头,目光森然道:“姬某志在天下,若有人胆敢相阻,无论人神妖鬼,皆会被姬某斩于剑下,成为孤魂野鬼!”
“驱魔真君,得罪了!”
当日,枯骨驿震动,骨庙香殿内镇压地脉的神像彻底崩碎。
此后一个月,姬灵舟韩仁山再未走出过真君骨庙,惟余苍义团十多位渠帅、上使守在骨庙外。
苍义团和天心教供奉阴蚀法王多年,除却八旗元帅领地外,在阴河古道寻常阴鬼也不会轻易与之招惹。
如今苍义团留守骨庙外的,也尽是些凝罡境界的武师。
这些人几乎汇聚了姬灵舟在京津地界所有的骨干力量,可见他对此次阴河之行抱有多大期望。
“团帅进去快有一个月了吧,怎还不见出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再等等,那天心教圣主说要合七七之数,至多半月,若团帅再不现身,你我便去寻求办法,离开阴河。”
“离开阴河?难道不去下面寻团帅了么?”
“寻团帅?团帅什么本事,你什么本事?宗师进去都出不来,你还想进去?傻呗儿呗儿的,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那那岂不是要选新的团帅?”
“嘘!日子还没到,团帅还没死呢,别瞎说话,要是让团帅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两名渠帅正谈着话,远处阴阳界碑方向,却忽然迎面走来了一支纸人送丧队。
“来人止步!我等乃阴蚀法王人间行走,此地不通,汝可绕行它处!”
刍灵纸人不予理会,依旧自顾自的抬着纸轿往山上骨庙行去。
“嘿!还敢上前,动手!”
十几名渠帅、上使围拢上前刚想动手,就看到纸轿纸人旁,有阴风骤起,继而是赤煞之气源源不断自地缝升腾。
那些煞雾有的绕纸轿而舞,有的在纸人身侧盘旋。待阴煞凝聚完全,数十具皮肤深赤,体形大如亭盖的妖魔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
除此之外,还有数十具鬼怪是从地面爬出,那些从地面攀出来的赤骨手爪,比之蒲扇还要大上许多。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群牛蹄妖首,白骨身躯,且个个气息不亚于凝罡武者的邪门鬼物现身,只觉得胆战心惊。
他们这些渠帅、上使,即便放在俗世那也都是武道一流高手,但在上百具猖将面前,他们却升不起半点抵抗欲望。
若只是五六具猖将,哪怕十来具,众人还不至于畏惧,但眼前这支不亚于百鬼夜行的精悍阴兵.
他们拿头来打?
纸轿里的人不曾理会外面战况,刍灵纸人依旧抬着纸轿往骨庙前进,期间步履始终匀称,未有半分凌乱。
当身后嘶吼惨叫声渐小,纸人纸轿也已经来到了真君骨庙外。
风息声止,百股黑赤煞雾自山下尸堆飞聚,凝于轿前。
白纸轿帘轻掀,纸轿里走下一名身穿青衿白衫的白面青年。
青年手执一杆猖旗,挥抖间,周围煞雾则尽数没入旗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青年迈步进入骨庙,同时他也不忘朝身后摆手。
众纸人调教得法,一经提点,便原路折返山下,收殓骸骨而去。
真君骨庙。
徐青走进香殿,殿内原本立于神台上的真君神像已经消失不见,而在消失的神像底下却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隔着老远,徐青都能感觉到里面阴森森,冷飕飕的阴气儿!
而且这气不是吹上来的,而是把骨庙里的阴煞气息往坑里面吸。
徐青盘着核桃,身后带着只金鸡,不紧不慢,晃晃悠悠的来到坑边。
在大坑一侧,另有一人早早站在坑前,正低头探脑的往下观瞧。
那人黑面虬髯,穿着大红衣袍,头戴乌纱帽,腰间悬着一柄古朴宝剑。
他一手背负,另一手摩挲下巴髯须,似自说自话道:“这坑有点深,谁会想不开往里跳?难猜,难猜。”
忽然,他抬起头,看向身旁一样低着头往坑里观瞧的青年,问道:“怎么,你也是想往里跳的?”
红袍大汉抬头说话时,徐青刚好看到了对方的全貌。
那该是一张怎样奇俊的脸?
对,奇俊。
眼前的红袍大汉虽然黑面虬髯,豹头环眼,但在徐青眼里却绝谈不上丑字,反而是一种另类的暴力美感。
就像是脸上刻满爪痕的虎君,在深林里忽然扭头回望,那种感觉却是比任何一张完美的脸,都更有冲击力。
徐青砸吧砸吧嘴,同样一手背负,一手摩挲着下巴道:“我不想往下跳,但我是丧葬先生,这俩人是我的客户,做生意得讲诚信,我既然决定给他们收尸,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收尸?”
大汉微微愣神,随后纳罕道:“这坑虽深,可也摔不死他们,说不定里面还有机缘造化,等过几日他们出来,想必也能脱胎换骨。”
“.”
这下反而轮到徐青纳闷了,他奇怪道:“既然有这好事,你为何要说这坑很深,谁会想不开往里跳?”
大汉学着徐青砸吧砸吧嘴,答非所问道:“福兮祸兮,有的人面貌丑陋,被人所嫌,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回过头,反而有更美妙的道理在等着他。”
“有的人,看似得到了机缘造化,脱了旧胎,换了新骨,却殊不知福已远离,祸兮即至!”
徐青背在身后,一只盘核桃的手顿了顿,问道:“那如果我只收尸,不干其他的事,算有福还是没福?”
大汉看向徐青,对方眼里没有害怕畏惧,也没有杂七杂八的色彩,有的只是平静。
似乎真就是跑来收尸的!
“有福,相当有福!”
大汉咧嘴笑道:
“尸身,晦浊之物,长留在外,曝尸荒野,极易引发祸患,或怨气滋生使妖鬼显形,或疫病蔓延,使生灵涂炭.”
“你若只是替人收尸,那便是肃清妖氛,替这世间消解灾厄,又怎会没福气积攒呢?”
徐青啧了一声,继续问:“那这二人有福没福?”
大汉摇头。
徐青继续问:“也是没福气的可怜人,我这人心善,要是替他们早早超生了去,是不是也算替他们结束痛苦,替自个积攒福报?”
“.”
红袍大汉张口无言,这人是怎么一脸平静说出这般话来的?
“是这么个道理,你要等着他们出来收尸,还是跳下去收尸?”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你一个人可未必能收到了他们。”
徐青眨巴眨巴眼,目光落到红袍大汉身上:“这里是驱魔真君庙,兄台难道就不打算效仿神圣,一起除魔卫道?”
“我只斩鬼除妖,可管不了活人。”
徐青恍然,不过下一刻他便发出灵魂一问:“那兄台觉得是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活人该管,还是广积德行,与人为善的妖魔该管?”
“.”
大汉沉默,这天没法聊了!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