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当车门外的风景,从荒野和丘陵,逐渐变得有了人烟,有些小屋修造在路边。
翻山蜈蚣就开始减速,锅炉里冒起的白气白烟,向外喷发,带着长长的鸣笛示警之声。
方圆十里的人,都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
长洲国的每一个列车线上,都有货运站,实则就是修建在铁轨旁边的一大堆仓库。
但是在白猿潜入搞破坏之后,这些仓库是最先被摧毁的地方。
如今十八营这个城南货运站,只留下一堆残垣断壁,大片大片的黄岩地基,暴露在空气里面。
牛龟、青象、棕鳞马,这些防风氏驯化的生物,全都拖着大板车在这里等候。
货运站既然不能存货了,只能把货物尽早拖到城镇里各处去安置。
青象和棕鳞马,体型与现实世界的大象、负重马相似,牛龟就比较独特了。
这种奇兽的外形,就像一只长着牛头的巨龟,龟壳的色泽如同干燥灰白的岩石,四足生满了青灰色厚皮,爪子粗糙有力。
它的体型高度,与旁边的大象,几乎也不差多少,横宽更是远超大象的肩宽。
论速度,它还不如大象,但是它的载重能力、耐力实在惊人。
以前没打仗的时候,这是防风氏很青睐的一种载具,它可以自己到水中觅食,可以犁地,可以把全家老少都驮在背上。
因为以前的存量最多,如今打起仗来,就算牛龟不适合战场运输,也难免被调集过来,做一些运送物资的事情。
这些板车的主人,大多是一些中年、老年男子。
领头的是一个灰巾挽发的劲装老人,手上捏着一片叶子,含在唇边,吹出悠扬的笛声。
大风吹来,荒草飞扬。
众人鬓边的碎发微微拂动,沉默得像一群铁打的汉子。
但生铁也在听着笛声。
听他悠扬起伏,听他如悲如笑,听他这曲笛音呼应着风声。
如同流淌在防风氏血脉里的热风。
眼看列车到了,树叶笛声渐渐隐去。
老者跳下板车,将三根香点燃,对着列车拜了拜。
翻山蜈蚣是移动法坛,借的是真正山蜈一族的神通奥妙,气机隐有灵性。
掌车吏要懂得安抚车头。
接货的人也要懂得敬重列车。
“风长老!”
三名掌车吏连忙下车,向老者见礼。
楚天舒也跟了下来。
那老者见到楚天舒这个生面孔,微笑点头,以示见礼,随即挥手,让众人上车接货。
板车旁边的人,全都行动起来。
见到列车成功抵达,他们也露出了笑容,跟随车而来的兵卒们谈笑致谢。
“城西北的那条线,铁轨直接烂了,翻山蜈蚣晚了两天才到,还颠得翻江倒海,下车就狂吐。”
“嗐!别提了,我们路上也遇到一只水猴子,我担保那猴子在水妖里肯定也有些地位,太凶残了,还好遇到一位壮士……”
有人给随车的兵卒们送来吃食,那些运货的车马,很快就行动起来。
方讯留在车上。
方良方真跟随风长老往城中去,要看着货物入城安置,在十八营如今的几个首脑面前,做个清单上的交接。
几人分坐在几只青象背之上,楚天舒也在其中。
方良正给风长老讲述白猿的事情,描绘楚天舒相救。
而楚天舒一路上,都在观察这十八营城镇里的人们。
车马驶入长街,到处都是大屋高楼,但也到处都有些残破痕迹,有人在修缮。
三名掌车吏对这场战争,是隐隐的畏惧,真遇到袭击时,才有猝然的愤怒,平时都有一种绷着的感觉,压住自己的焦虑,并不表露。
而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们仿佛分为两种极端,一种是神态间,颇为麻木懒散。
别人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指挥的勤快,他们也就多干,一旦没有指令,就呆呆站在那里,或者靠在墙根,又或直接蹲着,什么都不做。
另一种人,则是大步流星,衣袂带风,眼神间略见血丝。
做指挥的嗓门亮且清晰,干活的手脚利落,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一般。
甚至有不少妇人,用一块大布裹着还不能独自生存的孩童,背在身上,手上却也在迅速的处理分过来的活计。
这些人也会嘀咕、埋怨、吵架,但往往刚拌上两句嘴,旁边一有人喊他们帮忙。
还在吵架的人,就会立刻转头应声,一同前去帮衬。
整个城镇,充斥着一种生命力。
不是树木嫩叶那种勃勃生机。
而是一种,好像伤疤还在身上,却敢用累累伤疤去直面风沙的动人魄力。
就算是那些看似麻木懒散的人,其实也在这股氛围中被调动着。
他们全都有着一种掌车吏所不具备的坦率、坦荡。
这里的人真正经历过战争。
他们有的是十八营原本的住户,在战争时,亲眼看到身边的人,忽然就被投矛刺杀,夜间休息的时候,听到邻居已经牺牲。
有的是从别处逃难过来,一路艰辛,乃至全家只剩下自己一个。
战争的残酷和可怕,冲击着他们的心灵。
也许,自己的生命只剩三天了,又或许,只剩一天了,那要怎么生活呢?
这个答案有很多。
这里的人,似乎都已经获得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生命只剩一天一夜,那我们所做所言,都可以在日月朗照之下。
喜则笑,怒则骂,欲歌则唱,一切心情由事而起,由事而灭。
不必计较到下一刻去。
只有一种心情,是不用时刻记住,但又贯彻始终的。
任何妖邪,若要夺走我们的性命,也要让它付出代价。
楚天舒看着那些靠在墙根发呆的人,又被人叫走帮忙,轻轻舒了一口气。
众生的顽强,总是让他感到心中的安宁与敬佩。
即使面对猝不及防的战争,这里也没有长久沉沦于噩梦的气氛。
但能让整个十八营城镇,维持现在的样子,肯定也离不开优秀的指引者。
“……正该多谢郎君!”
长老风百里的声音,唤回楚天舒的思绪。
他微笑着回望过去:“长老言重了。”
“夜游郎找故事,各有所好,而我四处采风,见的多了,只觉悲则伤身,因此总不太喜欢见到残酷凄惨的事。”
楚天舒嗓音温和,“那白猿,犯了我的忌讳。”
风百里双眉花白,面相棱角分明,浓须蓬松,闻言不禁一笑。
“郎君是何时来的长洲?”
方良方良,俱是一惊。
难道这位郎君,竟然不是长洲中人?
楚天舒神色如常:“一个多月前。”
他不准备被人认出阳世人类的身份,但也没准备一直冒充长洲国人。
要探听到足够重要的情报,难免接触高手。
长洲虽然地阔千里,但如果是在此地生活大几十年的高手,自然对其余硬手都有印象。
突兀冒出,还要硬装长洲国人,反而可疑。
“当时,我刚游历到震泽一带,遥遥见到一只双头小蛇,煞是可爱,于是驾鹤去追……”
楚天舒摸出锦囊中的双头蛇,在手上盘玩。
“谁知突遇一场大雾,令我迷失道路,四处探看,雾收之后,才知已经到了长洲国内。”
“这里与世隔绝,已有近百年了吧?”
小左很配合的吐了吐信子。
不白则四处打量,似乎想要看看,这城镇中都有哪些宝光。
风百里点点头,目露追忆之色:“听闻我父那时,长洲与震泽,往来还是很方便的。”
“自从奇雾围了长洲,近百年不通音讯,直到水妖登陆,雾气动荡,才有不少外地精怪,误入国土。”
风百里笑道,“郎君果然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位夜游郎,我们这十八营,倒正好有个去处,可以给郎君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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