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到得晌午,曹氏早已置办了席面,又特来前头见过陈斯远。
陈斯远略略端详,便见曹氏比之此前富态了少许。心下暗忖,曹氏本就是石女,这会子没了胡闹的夫君,又没挑事儿的婆婆,小姑子宝钗与她也无甚龃龉,日子过得自然顺遂,难免心宽体胖。
曹氏略略用过一些饭食便又回了后头,陈斯远与宝钗眉来眼去用了一餐,过后兀自舍不得走,与宝姐姐说着说着不由得彼此动情,便又贴在一处。
宝姐姐初时还乐在其中,待陈斯远愈发僭越,宝姐姐便遭受不住。她本就是外冷内热的性儿,这会子被陈斯远撩拨得心下起火,亏得心下还有一丝清明这才将陈斯远推搡开。
又低头一瞥,眼见陈斯远窘态,顿时掩口而笑。抬眼见丫鬟莺儿守在书房里正在听墙角,宝姐姐便道:“你若忍不住,莫不如去缠磨莺儿。那小蹄子只怕心下千肯万肯呢。”
这等话儿陈斯远哪里敢接茬,干脆往床榻上一躺,哼哼唧唧只道了无生趣。奈何此间是薛家老宅,宝钗又素来好清名,陈斯远便是有万般不情愿也得按捺下来。
一径到得申时左近,陈斯远不好再多留,这才恋恋不舍别过宝姐姐,复又往能仁寺的宅院而回。
进得家门,早有尤三姐匆匆来迎,接了陈斯远便关切道:“宝姑娘如何了?”
陈斯远摇了摇头,道:“无事,今儿个一早便回了薛家老宅。”
尤三姐待要再问,却见陈斯远眉头紧锁,心下顿觉此事蹊跷。少一时又有尤二姐、晴雯、香菱等来迎,陈斯远笑容如初,笑呵呵与众女答对过,吩咐道:“年里无事,你们只管耍顽便是了。”
晴雯、五儿等欢喜不已,叽叽呱呱吵嚷一番,又往二房抹骨牌自不多提。
待众女散去,陈斯远这才与尤三姐说了宝钗的事儿。尤三姐听罢惊愕不已,道:“王家实在不当人子,明知宝姑娘姻缘早定,竟想着坏人清白!”
陈斯远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家本就是钻营之辈,先前一门心思巴结贾家,前后嫁了三个女子来,这才将贾家的京营节度使讨了来。”
尤三姐道:“此事听大姐说过,倒是有所耳闻。只是……贾家如今势败,与薛家又联络有亲,怎会生出这等恶毒心思来?”
陈斯远摇头不语。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王夫人害黛玉,大抵是因着其母贾敏;而谋宝钗,全然是为了银子,贾家每况愈下,愈发入不敷出了。
倒是王子腾,此人恨贾家能理解,攀附贾家那么多年,一朝得了势,可不得将从前受的委屈报还回来?
可此人为何这般恨薛家?难不成是谋夺薛家大房家产不成,这才恼羞成怒?
陈斯远懒得深究缘由,如今只一门心思将宝黛一并迎了出去。
当下便与尤三姐道:“可去寻了张高功?”
尤三姐蹙眉道:“张高功云游去了,说是十五左右便能回。我与钱道长说过了,但凡张高功回转,便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儿。”
陈斯远点头应下,琢磨着过了十五便亲自去寻张高功。
随即又与尤三姐道:“过了初八我便搬回清堂茅舍,外头的事儿还要妹妹多费心。”
尤三姐理所应当道:“哥哥只管用心读书便是,外头的事儿有我照看着呢。”
二人就此定下,陈斯远又胡闹几日,不数日到得正月初八,过得晌午陈斯远便领着晴雯、香菱等乘车回了荣国府。
甫一安置停当,陈斯远正要往东跨院而去,便有苗儿来请。这倒是正合陈斯远之意,当下紧忙随着苗儿往东跨院而去。
一路过黑油大门、三层仪门,兜转着进了正房里,便见邢夫人抱了四哥儿在怀,四哥儿正捧着个梨子啃着。
见了陈斯远,邢夫人赶忙催促道:“四哥儿快叫人。”
四哥儿捧着半个梨子脆生生叫了声儿‘表兄’,陈斯远登时心下古怪,强挤出笑来揉了揉四哥儿的脑袋,又送过去一个红封。
邢夫人见此顿时乐不可支,待吩咐奶嬷嬷带了四哥儿下去,这才用胳膊肘怼了下陈斯远,道:“怎地?心下不好受?”
亲儿子叫自个儿表哥,换谁心里都古怪。
陈斯远不愿多说,忙道:“我才回来你便寻我,可是有要紧事儿?”
邢夫人立时收了揶揄,正色道:“前一回回门时,与街坊方媒婆提了嘴,不想方媒婆今儿个便来了一遭,说了几个姑娘家,倒真有个可心的。”
“哦?”
邢夫人细细道来,那女子家传一米铺,家中也算富足。如今年方双九,性子最是泼辣。因其泼辣之名远扬,婚事方才耽搁至今。
邢夫人道:“泼辣些好,德全本就是个胡闹的性子,若寻个乖顺的,他不得反了天?有个人管着,我倒是省心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心道自个儿先前的劝说没白费,如今这邢夫人算是想通了。
他正要说起黛玉事,邢夫人却又说道:“只有一样,成家立业,那方媒婆说过几日给我信儿,此事若真个儿成了,三月里德全便能成家。家都有了,总要养家糊口才行啊。”
这是让陈斯远给邢德全寻个差事?
陈斯远挠头不已,说道:“你也知德全的性子,我若给他寻个差事,只怕是害了他。”
邢夫人不高兴了,瘪嘴道:“那也不能由着他坐吃山空啊。”
陈斯远道:“大不了你往后贴补一番就是了,再说邢家还有两处铺面,媳妇嫁过来还有嫁妆,哪里就坐吃山空了?”
邢夫人说不过陈斯远,当下别过头去不说话儿了。
陈斯远赶忙搬过其肩头安抚道:“你只管接济德全,四哥儿来日自有我准备着。”
邢夫人这才转嗔为喜,顺从地靠在陈斯远肩头。
略略温存,陈斯远便将黛玉、宝钗之事说了出来,唬得邢夫人好一番惊诧。
“二房要害了玉儿?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陈斯远也头疼不已,苦着脸儿道:“谁知太太哪根筋不对了?总之,黛玉再不好留在贾家,我寻思琢磨个法子让黛玉今年便出府。”
邢夫人这会子倒是能分得清好赖了,情知黛玉乃是陈斯远在官场上的助力,自是陈斯远吩咐什么便应什么。
二人计较半晌,邢夫人一一应下,便有苗儿叩门入内,说道:“太太,老爷回来了。”顿了顿,又道:“瞧着好似喝了酒。”
邢夫人才懒得管贾赦呢,错非为了迎春的婚事,邢夫人巴不得贾赦立时死了才好。
陈斯远别过邢夫人,紧忙往前头外书房而来。
门前小厮通禀一声儿,陈斯远施施然入内,便见贾赦熏熏然端坐书案之后。陈斯远上前厮见,待落座后略略说了几句闲话,这才道:“姨夫,却不知林妹妹之事,姨夫如何作想?”
“嗯?”贾赦心道,黛玉跟自个儿有什么关系?要置办嫁妆,那是老太太的事儿;要出阁,嫁的也是陈斯远。
见其一时没接茬,陈斯远就道:“上回太太险些就……此事不可不防啊。”
贾赦蹙眉道:“老夫与老太太说过,老太太也教训过二房了,料想往后再无此事。”
贾赦想轻飘飘揭过,陈斯远又哪里肯?当下拱手道:“姨夫此言差矣,如今太太掌家,宫中有娘娘撑腰,外头有王家为臂助,便是老太太也不好往深了说。
姨夫也知林盐司当日将黛玉托孤给了大司马,但凡黛玉有个闪失,大司马为了官声,只怕也要与贾家不死不休啊。”
贾赦呷了一口酽茶,脑子渐渐活络起来,细细思量一番,陈斯远所说不无道理。
陈斯远见其听进去了,赶忙又道:“如今太太行事愈发恣意,刻下是应承了,可难保来日不会反复。若再起歹毒心思,一个不好……贾家可就要多了位大敌啊。”
“不错,”贾赦蹙眉道:“看来老夫还要跟老太太多说几句。”
“姨夫所言甚是,不过再多提点,也是治标不治本。”又是一拱手,压低声音道:“外甥有一法,可绝此后患。”
“哦?枢良有何法子,不妨细细道来。”
陈斯远笑道:“左右过了二月黛玉便十四了,依大顺律,正可以出阁了。”
贾赦错愕不已,又捻须思量了一番,忽而便想起那日贾雨村说起家产单子来。大老爷贾赦又不是傻的,知道贾雨村是来问罪的,并非真个儿讨要林家家产。若今年便将黛玉嫁出去,想必也就不用为此事烦心了?
思忖罢,贾赦为难道:“老夫自无异议,只是老太太那一关不大好过。”
陈斯远笑道:“此事自有外甥操办,只求姨夫来日多多美言啊。”
贾赦也挪用了林家家产,自是巴不得早日了结此事,因是痛快应下。至于陈斯远如何操弄,大老爷是半点也不关心,只想着来日打打太平拳,帮着说几句好话儿。
用过两盏茶,陈斯远起身告辞。出得门来心下舒了口气,有了大房帮着说话,此事就成了大半。
一路思忖着回转清堂茅舍,略略小憩,又有丰儿来请。说是凤姐儿设了小宴,请陈斯远过去一叙。
陈斯远正琢磨着与王熙凤通通气儿,于是欣然应下,起身便随着丰儿往凤姐儿院儿而去。
许是来得早了,这会子贾琏被叫去了东跨院,便由凤姐儿作陪。少一时挺着肚子的平儿来了,主仆两个默契地将屋中丫鬟打发了出去。
那王熙凤乜了陈斯远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如今我与平儿大了肚子,你便再也不管了。”
陈斯远头疼不已,叫屈道:“天地良心,每月虫草可着劲儿的送,知你不好打理营生,那工坊都是我在看顾。我又不好时常往这儿跑,你还叫我怎样?”
平儿赶忙来说和:“奶奶就是有了身子,脾气有些大。”
凤姐儿一琢磨也是,眼见陈斯远果然气恼了,正待说几句软乎话儿,陈斯远便正色道:“便是你今日不找我,我也要寻你说些事儿。”
当下他便将自个儿的谋算说了一遭。谁知凤姐儿听罢惊愕之余,渐渐心生不满。她素来以为陈斯远是个主意多的,既然王夫人生了歹毒心思,陈斯远就合该与王夫人斗在一处。
最好将王夫人撵去佛堂,如此一来贾家便由着凤姐儿掌家,岂不两全其美?谁知陈斯远半点儿算计的心思也无,只一门心思想着将黛玉娶出门,旁的事儿竟丁点都不沾!
凤姐儿就道:“你也是个没卵子的,她都这般了,你就只想着躲!”
陈斯远听罢也不恼,便是要算计王夫人,总得先将黛玉弄出府才好。如今元春、王子腾尚在,王夫人便是惹出天大的祸事,贾家也不敢奈何。所谓打蛇不死反随棍上,没了顾忌陈斯远才好便宜行事。
因是陈斯远思量着笑道:“此事容后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只求你一样,来日在老太太面前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儿。等黛玉出了阁,你要与太太斗法,我便帮着你斗法。”
“果真?”凤姐儿顿时欢喜不已。
先前有了身孕,凤姐儿每每央求陈斯远帮着其与王夫人斗法,陈斯远都随口遮掩过去,丁点答应的意思也无。如今为了黛玉,竟一口应承了下来。
凤姐儿心下吃味泛酸,却也知陈斯远这货虽说提上裤子不认人,可但凡允诺了,便会尽心竭力。
见陈斯远肃容颔首,凤姐儿这才露出几分笑模样,抄起酒壶来亲自为陈斯远斟了一盏,自个儿则捧了茶盏举杯道:“既如此,那就一言为定。”
二人就此说定,须臾便有贾琏回转。二人吃吃喝喝,闲话半晌,待熏熏然便各自散去。那贾琏关切几句,便往后头去寻张金哥。
平儿送过贾琏,扭身回来便问:“奶奶,你说远大爷有什么法子说动老太太?”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他能为大着呢,你且瞧着吧,来日只怕阖府都要帮着他说话儿呢。”
公公、婆婆那儿自不用说,邢夫人一直倚重陈斯远;大嫂子李纨大抵也与其有染,算算阖府除了太太,上上下下都是陈斯远的人。老太太上了年岁,性子愈发犹豫不决,一众人等纷纷劝说,黛玉早日出阁之事十有八九就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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