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来在角力双方踩高跷,试图达成平衡,不想被其中任何一方给吃掉,一边要你的钱、另外一边要你这个人。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两边有世仇,不可能会合作,所以能够达成微妙的平衡。
现在,这个好消息被破坏了。
华国和阿美莉卡居然能在这种敏感事情上合作?
陈孝先和吴建中细想之后觉得不寒而栗。
“没错,就是你所担心的,到底是谋财还是谋财害命一起。”吴建中补充道。
陈孝先问:“如果是谋财害命,你们要怎么做?”
吴建中摇摇头:“如果是谋财害命,我们能怎么办?当然只能投降,举双手双脚投降。
如果失去阿美莉卡的支持,我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不过好在这应该不可能。
最多是谋财。
唯一的好消息。”
无论如何,这位中年技术官僚都不相信阿美莉卡会放弃他们,觉得这不过是大T这一任期内,这位非常规总统的一次非常规行为。
就和对方全球范围内收关说,大T只认钱。
好消息从过去的两边不可能合作,变成现在两边都要谋财。
超过150亿美元的盈利,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分,吴建中心想。
陈孝先接着问:“所以我们的性命完全放在阿美莉卡人的手里?”
吴建中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我们的性命就放在阿美莉卡人的手里,这就是一种悲哀,但也是我们无法摆脱的宿命。”
从理性上来说,吴建中说的没错,这也是百分之九十九当地人的认知。
但从情感上来说,陈孝先觉得实在是无法接受。
“好了,放心了,大概率只是谋财,谋财好办,他们想要钱,就给他们钱,想做空就做空吧,他们能从台股收割的利益只会越来越少,能收割的利益是有上限的,花钱买平安,又未尝不可?”吴建中接着说道。
陈孝先看着自己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同学,此刻却像一个对着神明祈祷的赌徒,祈祷着对手的仁慈。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花钱买平安?”他的声音不大,试图戳穿对方的幻想,最台幻想的一集,更准确说是整个官僚系统构建的脆弱希望。
“建中,你和我一样,也在华尔街待过,你应该很清楚,豺狼的胃口是没有上限的,它们不会因为吃饱了一顿就变回绵羊,更何况摩根家族不是豺狼,他们是这个地球上最顶级的食肉动物。”
陈孝先说完后,看着吴建中,对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整理好了思绪,用技术官僚特有的、试图将一切纳入考虑的冷静语气,缓缓开口。
“孝先,我知道,我知道这四个月大家都在流血,你在一线,感受最直接,但是.”
吴建中刻意放慢了语速,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要从宏观的角度看,任何一个经济体都有它的韧性,Resilience,我们尤其如此。”
他伸出手指,开始一条条地分析:“TAIEX跌破两万点,跌到一万八,很多优质股票的本益比已经回到了非常有吸引力的区间,我们内部的资金,八大行库的护盘指令,甚至是一些嗅觉敏锐的散户和价值投资者,都开始进场承接,这会形成一个事实上的估值底。”
“空头的每一次向下攻击,都需要付出更大的成本,而潜在的收益空间却在缩小。
你懂我的意思,当做空一支股票的预期收益率,低于他们把资金投向其他市场的无风险收益时,资本就会自动流走。
他们是鲨鱼,不是慈善家。无利可图,他们自然会离开。”
吴建中看着陈孝先,眼神里带着一种只存在于理论上的自信:“所以,是的,也许我们是在花钱买平安。但我们买的不是他们的仁慈,我们是在用我们雄厚的外汇存底和国安基金的银弹,去填平他们能够获利的那个洼地,只要洼地被填平了,攻击的成本高于收益,这场金融战,自然就会结束,最多是谋财,不会到害命那一步。”
这是一番教科书般的完美论述,陈孝先心想,如果这是在台大课堂上,我会为对方清晰的逻辑、完美的论述鼓掌,但现在是交易前线,我从血肉磨盘中厮杀出来,这套理论在残酷的金融世界显得是那么苍白。
现实世界也许比金融世界更加残酷。
“建中,”陈孝先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你的模型是完美的,但它错在一个最根本的假设上。”
“什么假设?”吴建中问道。
“你假设他们的动机,是单纯的谋财。”陈孝先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你说的没错,如果来的只是为了钱的鲨鱼,闻到没肉了自然会走。
但如果来的不是鲨鱼,而是一群带着解剖刀的海洋生物学家呢?他们的目的不是吃肉,而是要活捉我们这头鲸鱼,把它拖回实验室,拆骨分筋,做成标本呢?”
吴建中的眉头瞬间锁紧。
“他们打压股价,不是为了那10%或20%的做空利润!”陈孝先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那是散户的玩法!他们是华尔街的顶级掠食者!他们不惜血本地把台积电这种万亿市值的公司打到八折、七折,是为了用更便宜的成本,从股东结构上,从内部,夺走这家公司的控制权!”
就在这时,陈孝先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最高级别的风险警报。
他迅速点开,那条熟悉的、来自彭博终端的快讯标题,像一封判决书。
陈孝先把手机屏幕转向吴建中。
“Activist Investor 'Aethelred Capital'”
吴建中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埃塞尔雷德资本?”
“‘激进派投资者’,”陈孝先解释道,他在说话的时候感觉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他们在全世界各个市场的策略都一样:低价吸筹,成为大股东,然后强迫董事会进行战略审查,加速海外设厂、剥离非核心业务、更换管理层,直到把公司的价值榨干,让他们获利离场。”
陈孝先看着吴建中瞬间煞白的脸,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建中,你的估值底理论是存在的。
但你没算到,对他们而言,那个底,不是他们收手离场的信号,而是他们发起收购的冲锋号。
特洛伊木马已经进城了。”
吴建中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那套基于理性市场和有限收益的防御逻辑,在谋财害命的残酷现实面前,被彻底击碎了。
电视里光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幽灵一样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你想想看,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对岸一施压,阿美莉卡那边就精准地给你递刀子,刀刀都砍在台积电身上!
这导致什么?导致全球的资本,都开始怀疑我们台积电的未来。
这波操作,直接把TAIEX从两万点以上,摜破一万九千点!
好,那我请问我们金管会,你看到这种情况,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你难道不应该做点事吗?比如说,限制一下恶意做空?
欸,最精彩的就来了!就在我们内部开始讨论要不要采取稳定措施的时候,阿美莉卡的东亚事务特别顾问约翰·亚当斯·摩根,就正好带着财政部和商务部的人员来我们这访问了!然后就跟你讲,你们哦,可是自由市场的典范啊,你们千万不要搞非市场干预,不然会影响投资人信心啊!
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太巧了?
约翰·亚当斯·摩根何许人也?摩根我就不用多介绍,我相信收看我们节目的观众都清楚啦。
亚当斯我介绍一下,避免有人搞不清楚状况,这是阿美莉卡真正的核心家族,人家的祖先是阿美莉卡的开国元勋,第二任阿美莉卡总统,他的儿子又成为第六任的阿美莉卡总统。
亚当斯家族和摩根家族联姻的后代,人家来说你给我点面子好吗?我们内部敢拒绝吗?人家一个面子从台股至少卷走了一百亿美元,这就是人家的面子。
同时他的儿子,我特意找我在阿美莉卡的记者朋友问过了,约翰·亚当斯·摩根的儿子就是小约翰·摩根,就是最近那个和华国的林燃教授打的火热,被誉为下一个马斯克的太空狂人啦。
为什么他能够和华国乔好乔满乔出一个结果?因为人家儿子早就和华国有密切的生意,有核心利益关联在一起啦。
我跟你讲,我不知道他们私底下有没有讲好,有没有一个剧本。
但你把这些事情串起来看:对岸负责制造地缘政治的浪;华尔街负责利用这个浪,发动金融攻击来赚钱;白宫再出面,把你的手脚绑起来,不让你救生!
这三个角色,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所以你现在看懂了没有?我们现在面临的,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经济问题。
你是在一个大国博弈的棋盘上,人家两边,一个是燕京,一个是华盛顿,他们可能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竞争关系。
但是在如何处理我们这个问题上,他们好像找到了一个共同点。
华盛顿要的是台积电的供应链,他要去风险化;大陆要的是打击我们的经济基础。
欸,这两个目标,在这个时间点,它居然是不冲突的!
所以说白了,就是人家把你当成一个猎物在围猎!
只是一个负责驱赶,一个负责开枪。
只是我们这边还在傻傻地以为,那个开枪的猎人是你的保镖!
你再不看懂这个现实,还在那边****,还在那边以为阿美莉卡会无条件支持你,我跟你讲,等到你股市只剩下一万点,台积电的工厂都搬到亚利桑那去的时候,你就欲哭无泪了。
就这么简单。
好,现在我们来讲下一个议题,前面也提到了这位,林燃教授创办的阿波罗科技,要在两个月之后的8月份,进行第一次的月球电磁轨道飞行器发射,我们来好好谈谈这件事的意义.”
“摩根,不得不说,你们的手段确实高效。”林燃说道:“埃塞尔雷德资本就像一条鲶鱼,把台积电的董事会搅得天翻地覆,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讨论收购和转移的具体时间表了?”
作为旁观者,林燃感觉老美的操作就跟庖丁解牛一样堪称艺术。
每一个节拍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从开始,到研报再到评级报告,最后摩根亲自空降台北更是神之一笔,给了燕京完美的指责机会。
老约翰·摩根笑了笑,他没有看林燃,而是看着窗外的夜景。
“教授,不要着急。”他慢悠悠地转过身,“狩猎最精彩的部分,不是最后一枪,而是享受追逐的过程,不是吗?”
“我方更注重结果。”林燃说。
他巴不得现在就看到台积电完蛋。
反正台积电无论如何都落入不到华国手里。
“当然,我们也是。”约翰·摩根走到饮水机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来林燃的办公室已经驾轻就熟了。
也许是因为60年代的缘故,林燃对这位老熟人很是宽容。
“但直接收购?教授,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台积电的市值就算在我们第一季度的‘帮助’下蒸发了20%,依然是个超过四千亿美元的庞然大物。
一口吞下?会噎死的。
更何况,4v的官方基金,加起来还有超过10%的股份。任何公开的收购要约,都会被他们以危害安全的理由,动用一切行政力量死战到底。”
“那你的意思是?”
摩根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这是纨绔子弟当久了,终于找到事做之后的应激反应:
“所以,接下来的两年,我们的主题不是‘收购’,而是‘肢解’和‘吸干’。这是一个更精细的活儿。”
他伸出两根手指。
“首先是技术掏空。
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工具:埃塞尔雷德资本。
他们是董事会里的鲶鱼,也是我们放在台积电心脏里的定时炸弹。
我们会通过他们,以股东价值最大化和全球供应链安全为名,不断在董事会上提案,要求台积电与韩国三星和日本Rapidus,进行更深度的技术合作、产能备份授权以及工程师交流计划。
每一次有类似台积电将部分2纳米产能的良率控制技术授权给Rapidus,或是三星获得台积电部分先进封装技术许可之类的消息传出,你猜会发生什么?”摩根看着林燃。
“台积电的股价会因为其独特性和不可替代性下降而暴跌。”林燃说。
“完全正确!”摩根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做空。
等股价跌到谷底,他们的官股基金会怎么办?他们会像英雄一样冲进市场,拼死护盘,甚至释放一些公司运营良好的利好消息,股价会因此反弹,然后呢?”
“你们会从那个反弹的高点,再做空一次。”林燃没有回答,摩根自问自答。
摩根笑得很开心:“它就像一个病人,我们一边抽他的血,一边给他输一点葡萄糖,确保他不会死得太快。
这样才能反复抽血。每一次技术转移的坏消息,都是我们做空的机会;每一次对方的救市,都是我们下一次做空的绝佳入场点。
我们会来来回回地,一遍又一遍地收割他们财富。”
“这个过程要持续多久?”林燃问。
“总统先生的任期到2029年1月。
教授,我们有整整三年的时间来执行这个技术掏空和财富收割的计划。
为什么要着急呢?他们的外汇储备很雄厚,足够我们玩很久。”
他放下玻璃杯,做了最后的总结。
“等到2027年,或者2028年,当台积电最先进的技术和人才,已经被我们备份和复制得差不多了。
当三星和Rapidus的高端产能和他没有本质区别后,当它的神山光环,已经被一次次的技术合作剥得一干二净,当它的股价在我们的反复收割下,到那时,它才是一块我们可以轻松吃下去的肉。
我们会联合黑石、凯雷这种顶级的PE,也可以包括你们的基金,组成一个它无法拒绝的收购财团。
我们会发起一个公开的、溢价30%的收购要约。
对于那些已经被我们折磨了三年的小股东来说,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解脱方案。
而对方当局,届时他们手里的外汇存底和官用基金,早已在一次次的护盘中消耗殆尽,他们拿什么来抵抗?”
他转过头,目光炯炯有神,直视着林燃,一点都不像八十多岁的人。
“那才是最后一击,教授。
干净、合法,甚至在华尔街看来,还是一次精彩的、教科书般的价值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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