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永过来询问,“千户,要回智化寺吗?”
裴元摇头,“随便走走,散散酒。”
陆永知道裴元这是有事情要思考,便不再多话,和岑猛一起静静的跟在裴元身后。
走没多远,就见云不闲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随后低声向裴元见礼。
裴元见到云不闲,暂且收回了心思,笑着向他问道,“怎么样,这一个多月千户所里没出什么大事吧?”
云不闲闻言,连忙说道,“有千户在外震慑宵小,哪能出什么大事。”
裴元笑问道,“小事呢?也说一说。”
云不闲想了下,回答道,“还是玄狐教的事情。那个康海又给千户所来了信,里面对玄狐教的情况,说的更详细了。”
“那康海语气颇为恳切,一心想求千户救救陕西的百姓,莫让他的家乡陷入教乱之中。”
裴元下意识就打算依旧拖到“一条鞭法”的事情推行下去再说。
但是想想刚才对赵燧说的那些话,着实有些劲儿大,一时也还没缓过来。
于是,不免对云不闲呵斥道,“你可知道乱兵一起,对一省百姓的祸害有多酷烈?这怎么能是小事?”
云不闲心头一跳,感觉自己的觉悟跟不上千户的脚步了。
于是慌忙道,“卑职糊涂了,还请千户治罪。”
裴元也是刚升华没多会儿,对属下并未苛责。
于是又问,“这样的‘小事’还有多少?”
云不闲见裴元没有怪罪,仔细想着这些日子各方来的公文,“广西有个妖人叫做李通宝,他以妖术诱众聚至数千结寨,有作乱的风险。他是侗人,另外还有胡扶香、邓宗达这些杂苗与之应和。”
“正好江西的总制都御史陈金为了平乱,把两广的狼土兵都调走了,现在两广正空虚着。”
“两广都御史林廷选,紧急向朝廷求助,因为事涉妖人,有关的奏疏,也给咱们发了一份。”
裴元无语。
这年头的叛乱能不能干脆点,不要搞这些神神鬼鬼的幺蛾子?
老子吃着每月八两的正五品月俸,不知道要操多少心。
裴元想了想回答道,“土人做事直接,没有那么多花巧心思。说不定等咱们这边做出回应,那边已经开始叛乱了。”
“到时候自有朝廷兵马去平乱,和咱们说不上多少话了。”
“再说,这是南边的事情,你把这个案子转到南京去吧。”
云不闲应下,裴元又多问了一句,“朝廷怎么说?”
云不闲答道,“之前朝廷让郭勋领了两广总兵,只不过赶上他祖母去世,他就一直没有到任。这次朝廷打算让郭勋先去广西坐镇,再看后续的发展。”
裴元“哦”了一声。
又想起了另外一事,“对了,你刚才说的康海的信,是直接给咱们千户所的?”
云不闲道,“准确说,是直接给千户的。”
裴元离开前,让云家父子留守,也给了他们拆阅那些杂七杂八来信的权力。
毕竟裴元这会儿也没精力处理这么多的事情。
裴元嘀咕道,“康海怎么会直接给我写信?”
裴元想了下,要说王华给康海提的,他也不太信。
王华这种经历多的官员,对一个在翰林院中以工作关系教习的弟子,能有多少关心?
何况这个康海还沾点立场问题,直接被斥退回乡了。
能帮着康海把书信投递到裴元这里,都是仁至义尽了,更不可能专门提示他什么。
裴元心中大致有了个猜测,给康海传话的,莫非是天津左卫的指挥使邓亮?
裴元按下这个念头,又对云不闲问道,“还有吗?”
云不闲又答道,“鲁藩的东瓯王朱当沘,因为他父王生病,因此向天仙祈祷。后来鲁王病愈,东瓯王朱当沘为那天仙立庙,希望朝廷能够认可,并且赐下庙名。”
裴元问道,“朝廷怎么说?”
云不闲答道,“礼部说,‘王府例不得假古迹奏请额名,及私立寺观。东瓯王为亲而祷,孝固可嘉,但非事亲之道,且于例有违,宜切责之,并治辅导官罪’。”
裴元道,“礼部也是正论,生病就寻医问诊,在旁边好好伺候,舍开老子去拜什么天仙有什么用处?这确实不是事亲之道。”
云不闲道,“东瓯王朱当沘再三坚持,事情闹到天子跟前。天子的意思是,算了,下不为例。让把那庙加入正庙之中,赐名为灵应。”
“礼部很是不满,想让咱们查查那什么天仙,是否邪神淫祠。”
裴元懒得理会这种官司。
但他转眼想起了归善王朱当冱的事情。
他心中一动,对云不闲说道,“就算朝廷嘉奖孝行,也不该只在朱当沘这里开个口子。难道悉心照料不算孝行,只让他东瓯王在那里邀名?”
“这件事得好好办,走正式的程序,让、让司空碎去做,他是老江湖把握的住里面的分寸。”
云不闲本以为这是个鸡毛蒜皮的口角案子,没想到裴元居然这么重视。
于是问道,“千户打算怎么办这个案子?”
裴元想了下说道,“礼部直接经手这案子是谁?”
云不闲答道,“是仪制清吏司郎中贾咏和咱们对接的,再往上是礼部侍郎李逊学发下来的。”
裴元明白了。
礼部侍郎李逊学对东瓯王这挑战礼制的举动很不满,于是打算卡他一下。但是李逊学又不想沾因果,就安排给了仪制郎中贾咏。
贾咏区区物品郎中,自然不想在侍郎和东瓯王之间难做,于是也果断把事情推了出来。
裴元说道,“祈求天仙什么的,根本是野路子,礼部提一提都张不开嘴。与其让东瓯王朱当沘平白因为违规得到美誉,不如说是众王一起的孝行,比如还有归善王朱当冱啊什么的。”
“让司空碎去查一查。鲁王病重的时候,要说其他儿子都没心没肺,我是不信的。那些人必定也去供奉天仙了,也有这等孝行,让司空碎把名字都给我列上。”
“最好是再由其他孝子们自己列名其上。这等在天子面前露脸的好事,想必没人会拒绝的。”
云不闲仔细听了,应声道,“属下等会儿就去通知司空百户,只是相应公文……”
裴元道,“我会手书一封,只不过这件事光咱们自己干是不行的,得把礼部一起拉上。现在最想息事宁人的就是贾咏,他肯定想要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果,让他以仪制清吏司的名义,和咱们联发公文。”
云不闲连忙道,“属下记得了。”
裴元顺势问道,“对了,那吏部主事梁谷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那梁谷是裴元豢养的笼中之兽。
经历了裴元的反复做局之后,梁谷的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云不闲答道,“属下按照千户的吩咐,把他东平来的一个同乡,引去了大智禅院,然后给梁谷写了信,让他去大智禅院干掉此人。”
“那梁谷下朝之后,毫不犹豫的怀揣一把短刀就去了大智禅院。”
“他在僻静处见了那同乡,接着不等对方开口,就将对方砍翻在地,随后换掉血衣就抽身而走。”
“根据咱们的探子所说,梁谷每天散衙回家之后,依旧是在院子里盯着门看,一直到听到城中的暮鼓响起,才会脱下官服去吃饭读书。”
裴元笑了一声,淡淡道,“他在等我啊。”
云不闲小心的提醒道,“千户,这人有些棘手。弄死他容易,收服却不容易,咱们要不要就这样算了?”
裴元想要驯服此人的意图,谁都能看的出来。
一想到以后要和这样的梁谷共事,谁心里不发毛。
而且这梁谷明显已经快被折腾到精神崩溃的时候了,真要是把人招过来,将来万一想要报复,后果不敢设想。
裴元笑道,“这么好的一把刀,我都磨得这么锋利了,岂能随意折断?且在看看。”
说完,裴元对云不闲道,“我记得上次从东平来的是两个人吧?”
云不闲连忙道,“是两个,给梁谷送去杀了一个,还剩一个。”
裴元淡淡吩咐道,“再换家寺庙,给梁谷送信。”
说完,对云不闲道,“其他事情也不必和我回报了,本千户暂时也无精力理会了。”
裴元这次回来应付完太后,就得尽快把王琼的户部尚书落实了。
只要落实了王琼的户部尚书,将来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有这个财税口的一把手力挺,这件事推行的也就能更有力度了。
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在重要性上,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云不闲闻言,迟疑道,“钱庄的事情,千户要不要听听。”
裴元一听是自家的私事,又改口道,“且说来听听,本千户正好也可以劳逸结合。”
云不闲便道,“千户走了之后,属下按照千户的方略,一点点的推高宝钞的价格。前些天的时候,已经把宝钞的价格推到了‘五贯宝钞兑换一文’的位置。”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略低的价格在其他钱庄每天展开定额收购。”
“宝钞的价格推到五贯以上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一波不小的卖盘,但好在咱们准备充足,把那些宝钞都接住了。就是、就是花了很多的银子。”
“田赋建议卑职稳一稳,于是宝钞就没有继续上攻,重新回落到了‘五贯宝钞兑换一文’的位置。”
云不闲还补充了一句,“这些事情,都是经过小夫人点头才做的。每日银钞出入的详细账目,也都送到了小夫人那里。”
裴元想了下,自己的同党大多都是在五贯以上的价格清仓走人的。
也就是说,别的不论,在五贯以上的价位上,光是他们自己就造成了相当大的套牢盘。
这些宝钞的成交价格很高,不少都是在“两贯宝钞兑换一文”或者“三贯宝钞兑换一文”的位置。
这些套牢盘低位的时候都没舍得割肉,现在宝钞的走势良好,随时能够让他们回本,他们当然不肯认输离场。
现在钱庄在“五贯宝钞兑换一文”的位置建立防线,与套牢盘之间还是有一定的抵抗气垫的。
接下来就等“一条鞭法”横空出世,把宝钞的价格迅速的上推,一举击穿套牢盘的价位。
那时候已经获利的套牢盘,八成是想要兑现时间成本,再从中追求获利的。
而且“一条鞭法”的实质性利好,会带来真正的海量资金入场。
因为只要农民的税赋和宝钞挂钩,只有手中持有大量宝钞的人,才能获得粮钞兑换的入场券。
裴元手中的宝钞,可以直接作为本金注入,盘活罗教,让罗教立刻在山东各地,开展粮钞兑换的行动。
粮钞兑换在收税时有官方指导价,获得的利润,在覆盖运输成本后,并不算丰厚。
但是当拿到粮食之后,从事粮钞互换的时候,却可以在朝廷进行开支、转移支付的时候,赚到另一笔。
朝廷不收粮食,也就没法把粮食下发充当俸禄,能下发的就变成了宝钞。
各地官员拿到宝钞之后,再去买粮,就会再发生一次粮钞交易,再获得一笔获利。
乍一看官员们是吃亏了,因为他们原本的俸禄标额是多少多少石的粮食,用宝钞去购买的话,还要被粮商赚一笔。
但是别忘了,官员俸禄中,还有很大的一块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胡椒、苏木之类的折色。
在经历了各种实物冲抵之后,以月俸十六石粮的正五品官员来说,所有拿到的东西,都未必能换到十石的粮食。
也就是说,因为折色的存在,让官员的俸禄本就大打折扣了。
按照以往的税收体系,因为整个社会没有足够的白银和铜钱,只能种田的交粮、纺布的交布、采茶的交茶,制作染料的上交染料,打猎的交兽皮羽毛……
朝廷发工资的时候,也没有钱完成这些货物的自然流动,就只能收什么发什么,大家凑活着过吧。
只要激活宝钞,重新将朝廷的开支货币化,那么官员的实质俸禄是大大提高了的。
而那些种田的、纺布的、采茶的、制作染料各行各业的人,为了获取宝钞,又会推动商业摆脱国库那个僵硬的调配机制,自己流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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