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大营,护军营。
天色将暮,卫觊持令而入。
裴秀营房之内,被压力、疲倦拖垮的裴秀正在沉睡。
他的属吏、卫士聚在营房前不敢闯入,只能分列两侧望着渐渐走来的卫觊与中军骁骑。
卫觊上前询问裴秀的亲卫将:“通报护军,就说卫某奉太师令来此。”
“喏。”
亲卫将这时候才敢推门而入,可卫觊就紧跟着他进入营房,随行的四名中军骁骑也是迈步跟随。
这四名骁骑入门时立刻分成两组,一组站立在门框两侧,一组持续跟进,站在客厅通向寝室的侧门两侧,并不进入寝室。
寝室内,裴秀搓脸醒神,长期煎熬不睡带来的躁郁情绪弥漫,他的亲卫将俯首立在墙边不言语。
当卫觊进入寝室时,裴秀才抬头瞥一眼,眼睛干涩没看清楚:“是伯觎?”
“是仆。”
卫觊解下自己的斗篷挂在屏风后的铜勾上,摘下手套也挂在横杆上,看向裴秀的亲卫将:“将室内灯烛点亮,然后出去。”
亲卫将闻言后先是去看裴秀,不见裴秀反对,这才迈步去点室内的油灯,还将灯芯挑出更长一截,以增加燃烧、照明的亮度。
然后脚步轻快去外厅,将外厅的铜烛台抬进来,这是一盏青铜扶桑树款式的烛台,自上而下一共有十个侧枝油碗,点亮后就是十盏油灯。
随着扶桑树烛台陆续点燃,亲卫将也小心退了出来。
这十几个呼吸里,卫觊也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环境,落座在火炉前往炉子里夹煤,毫无急躁之意。
裴秀也是喝了一碗温热茶水,才问:“伯觎所来为何?”
“并无他事,只是太师担忧护军,特命仆疾驰回营,好当面安抚护军。”
卫觊见裴秀继续斟酌茶水,就放缓声音,略低沉说:“仆不知河东、太原发生了什么事,但太师有所听闻。若有争执,还请护军等待太师归营后当面讲述。”
“伯觎多虑了,河东、太原之间能有什么事?”
裴秀说着笑笑,笑容很是勉强,立刻表态说:“我会等太师归营,伯觎有什么事情就去做吧,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时间。”
“那还要请护军宽恕一二。”
卫觊起身展臂指着侧门处面对面而站的两名中军骁骑:“他们是太师的亲军卫士,即刻起会贴身保护护军。还请护军不要与外人独处……仆也知这样过于冒犯,可别无良策。”
裴秀脸上没有了表情,卫觊又急忙说:“这非太师授意,只是仆受命保卫护军万全,不得不如此。不仅这般,接下来护军的饮食也会由卫某负责。护军若是不放心,可以安排人、犬试菜。”
“还有什么?”
“再没了,卫某告退。”
卫觊长拜后,抬头去看裴秀,裴秀勉为其难随意拱拱手算是回礼。
再不爽卫觊,卫觊也是赵基身边的从事,是奉赵基的命令来保护他的。
也不送卫觊,等卫觊离去后,裴秀含怒呼喝一声:“进来!”
他的亲卫将这才快步入寝室,单膝跪地拱手悬在头前:“护军?”
“也安排三班卫士,与中军卫士一同执勤。”
裴秀说着停顿,又补充说:“你选五十人,拟个名录上来,我来排班。”
“喏。”
亲卫将低头时重声回答,起身后脚步剽捷而走。
裴秀这才回到火炕边缘,从铺床的狼皮下摸出一口带侧枝的短剑。
狭小的空间内,这口短剑足够他自卫使用。
不需要他杀敌,只要撑住、抵挡片刻,自然会有卫士进来保护他。
裴秀望着这口带侧枝、护手的短剑,目光渐渐失神。
他只要发散思维,就会被各种推演的恐惧淹没。
何止是卫觊怕护军营的卫士刺杀裴秀,裴秀其实也担心中军的卫士被渗透。
当他从恐惧思虑中回神时,不由开始怀念当初众人团结一致,肩并肩杀贼时的情景。
共苦难不难,难的是共富贵。
裴秀实在是想不明白,伯父一家还有什么好反抗的?
就算成功,而且是大大的成功,一举肃清河东、太原的赵氏血亲,并导致凉州战场崩解……可这有什么用?
难道吕布就会干看着?
吃了这么大的亏,赵基就算死了,赵氏旧部也会铁了心迎奉吕布,这会带来更凶残的杀戮与破坏。
若是赵基不死,血亲俱亡基业败坏的环境下,那赵基真的会遁走河朔之地,然后纠集胡骑南下,到那个时候,裴秀不敢想象究竟会死多少人。
赵基已经很克制了,这才有了西州之地的百业兴旺。
上上下下每个人,包括官奴、官佃,就算吃不饱,起码能穿暖,睡的安稳一些。
可越是高层的人,越是不满足现在得到本质改善的生活,企图索要更多。
甚至许多人,还想跳出樊笼,要自己掌控命运。
樊笼兽棚限制牛羊的同时,其实也保护了牛羊。
如赵基那样的掌舵者,岂是好做的?
裴秀思索着,转身仰躺在火炕上,又渐渐睡了过去。
他很清楚裴氏庄园发生的事情,可只有他来动手,才能保住部分裴氏血脉。
他太了解赵基了,如果让赵基来处理,裴氏虽然不会像太原王氏那样举族消没,但各种官奴就是榜样。
宁肯族中丁壮死在家乡,埋在家乡,裴秀也不想族人去当官奴,流落外地备受苦楚,然后客死异乡,连个像样的坟地都无。
其他官奴还有翻身、获取自由的机会,而裴氏作为赵氏的戚族,会受到更苛严的打压。
对许多河东人而言这漫长的一日、一夜就这么在裴秀一觉中过去了。
当他睡醒时,已到了次日四更时分。
中军营垒,赵基已在中军义从骑士的接应下急行军抵达他忠诚、热忱的平阳大营。
如同桑拿房的淋浴室里,赵基搓洗身上的泥垢。
硫磺皂涂抹周身各处,热水浸湿身上的垢痂死皮,泡透后很是湿软,一搓就是一层,还能再扣一层。
酣畅淋漓的沐浴之后,赵基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新、鲜润了,仿佛获得新生的皮肤也在参与呼吸。
穿了一身干燥的衣物,外披一领貂裘过肩的鹿皮大衣后他脚踩一双屐履,来到火炉边翻阅中军驻留的机密文档。
一些足够机密的文档送到中军营垒后,除了裴秀之外,军师贾诩、长史张纮都无法阅览……他们两个就不知道会有这些东西。
赵基看到关于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母,也就是桐乡君裴氏的一系列密报,只觉得莫名悲伤。
可他心情平静,拿出铜镜对着镜中自己,四目相对时谁也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那种悲伤情绪才消退,赵基对着镜中人说:“你看,她不爱你。说你不孝的是她,说你不忠的还是她,她觉得你对兄长不恭顺,对弟妹也不慈爱。她活着,可抵十万敌军。”
“十万敌军,一箭射死一个,我得费多少时间去杀?”
“很显然,她只是一个人。”
可拉着陪葬的人,已将近千人之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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