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车骑将军幕府。
刘备端坐上首,幕府群臣传阅士仁带来的血染公文。
这是大将军幕府的正统行文,是呈送给中书省的奏表。
奏表内容简单,内容就是河南尹毕谌勾结袁绍,故布疑兵散布流言欺瞒卫将军魏越,骗得吕布入驻雒中。所以大将军吕布怀疑朝中有袁绍、毕谌同谋者,希望中书令伏完、车骑将军刘备、骠骑将军董承能齐心匡扶天子,免得被奸臣所趁。
看着这份来自吕布的奏报与好心警示,不管此前知情,还是不知情的人,都感到无语。
吕布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显这是要误导天下州郡,使各方难辨虚实。
不过刘备也焦虑,府内众人也只是感到烦闷而已。
吕布反手拔掉了朝廷在雒中地区唯一的根脚,反倒污蔑对方是乱臣。
现在这个世道,又有几个纯臣?
当年讨董之役,不是董卓取得雒阳控制权后就立刻爆发的。
先是各方游说、糊弄董卓,在董卓任命之下取得了关东大郡的控制权,才发动舆论,进行讨董。
讨董初期,天下那么多郡国,参与讨董的还不足三分之一。
战争需要一步步动员,舆论认知也需要一遍遍的重塑。
所以与吕赵二贼的战争,能在秋季爆发,都已经算是很快了。
没有意外的话,会在九月、十月之间爆发,真正全面交战,怎么都得到十一月。
朝廷这里需要统一说法,吕赵那里也是。
大家都需要时间进行认知上的统一,然后才能集合兵力对砍,谁输谁就是叛军。
所以吕布恶人先告状,弄死毕谌后反咬一口,对刘备这里来说不算什么头疼的事情。
真正让他们头疼的是,吕布果断背弃朝廷与天子,这么快对毕谌下手,说明吕布早有谋划,极有可能已经与赵基达成了默契。
这就意味着,关东各方的兵力在集结过程中,会遭遇吕布的强势奔袭!
刘备见众人士气尚可,就说:“大将军无诏擅杀国家重臣,与董卓、李郭何异?我以为,当上表天子,弹劾大将军。诸位以为如何?”
长史糜竺不开口,不是想压轴,而是现在车骑将军幕府人才济济,他有些不敢开口。
主簿杨修站起来,一本正经说:“吕布治国无术,理应问罪。”
众人立刻响应,吕布隐诛了杨琦、杨众,杨家自然要反攻倒算。
仅仅罢免吕布,怎么可能让杨氏解气?
一定要搞臭,杀死后,还要狠狠地反复践踏!
刘备见众人情绪激亢,就看向杨修:“德祖行文,呈送天子阶前。”
“喏。”
杨修屈身长拜角度很大很恭敬的样子,拱手应下。
刘备目光环视,见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想说的,有心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不好破坏这种气氛。
他也想给吕布正式发送一封手书,劝吕布改变立场,为朝廷效力。
他是真的不想跟吕布交兵,但不等于怕吕布。
如果天子下诏,那关系再好,刘备也能认真执行。
于是,刘备临时更改,就说:“国家难得安宁,大司马、大将军先后有乱国之举。我感到很是遗憾,与与当朝诸公一同游说大司马、大将军。若能还朝廷、万名安宁太平,我等也愿以性命担保,以请求天子赦免大司马、大将军罪责。”
“主公仁德。”
“明公高义。”
众人再拜,能不能成是另一回事,执政朝中,就该放宽姿态,没必要事事都喊打喊杀。
给赵基、吕布开示退路,这才是朝廷执政应有的器量。
刘备见此,也就颔首,没有多余的话。
不仅要自己劝,还要拉着朝中各方一起劝。
至于伏完……刘备也没办法,这是宫中的意思,他只能请田豫配合行动。
伏完不跑,许都虽然不大,可谁敢带兵进攻、抄灭伏完的辅国将军府?
最多就是派兵围死,幽禁伏完满门,伏完识趣的话就该自杀谢罪,不识趣的话,府邸就那么大,早晚有烧光燃料,吃光食物的一天。
现在伏完身为国丈却主动背弃天子,意图出逃西州……刘备没兴趣探究其中有没有内情,但就伏完的身份来说,只要他有退缩、叛逃天子之意,那就罪该万死!
简单处理了这些事情,刘备就拿着杨修书写的奏表入宫来见天子。
此刻的天子刘协独居阁楼之上,北宫卫士令尚宏端着木盘,就那么屈身站在刘协身后。
木盘上盖着黑布,中间内里自然是清洗干净,初步用石灰除湿后的伏完首级。
刘协站了片刻,还是不忍心转身亲自检验。
伏完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丈人,有时候还扮演着血亲长者的戏份。
此刻,刘协生出了懊悔之心,干咳两声,才说:“不其侯于国家危难之际也不曾弃朕而去,今他要走,朕实不该如此绝情。”
尚宏充耳不闻,他不配发表意见。
哪怕他知道很多事情,可有些他能说,有些他必须装聋作哑。
刘协是真的懊悔,这么轻率的追杀并处死伏完随行的家眷子女,固然解气,可恶气虽解,可那种感情很难释怀。
最重要的是,尚宏也是朝廷东迁的旧人元勋,如尚宏、时迁这样的老宫人、宿卫会怎么想?
刘协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亲自检验这颗首级。
如果真的是伏完,他怕自己无法维持仪容、情绪;又怕不是,更无法维持仪态。
深呼吸几次,刘协转头来看。
尚宏躬身幅度更大,双手捧着木盘高高举起。
从刘协的角度来看,好像木盘里黑布盖着的不是别的首级,而是尚宏的头颅。
时迁趋步而进,揭起黑布。
刘协确认是伏完首级后,身子猛地晃了晃,赶紧伸手抓住窗框。
时迁见状,对尚宏轻轻摆手示意,尚宏后退五六步,就听刘协语气无力:“卿亲自去缝合首级,搜集伏氏宗亲,一同下葬。”
“唯。”
尚宏如释重负,双臂发酸,退出后正常托举木盘,整个人身心也好受了许多。
他快步走在宫中走廊内,越走,思索的越多,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他捧着的不仅是不其侯、前中书令,开府仪同三司的辅国将军伏完首级,还是皇后的生父,大司马正妻的生父!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尚宏那点接到诏令时的气愤早已烟消云散。
正是因为知情那么一点点,更怕遭到灭口。
走呢走呢,尚宏心思已定,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而在宫中谷仓的阁楼中,刘协几近瘫软,情绪终于崩解:“国丈为何弃朕而去?难道他以为,我会诛他?”
时迁蹲在一边不言语,他也不好劝谏,这个事情太敏感。
装糊涂都已经很危险了,你还去劝皇帝?
尚宏的顾虑,又何尝不是时迁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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