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先生的仙人指路,我去试试这个招,看看灵验不灵验。”
陆行舟得了办法,也不多逗留,再次化作了一滩浑浊的江水,朝着天空,席卷而去。
云子良则三口两口,将桌上的羊汤、烧麦一顿风卷残云,吃个精光。
“谁跟你抢啊?吃这么急?”周玄问道。
云子良则说道:“我去府城瞧瞧热闹,反正那鱼和尚还没被正法,我刚好去瞧个新鲜的。”
“师祖,你是去瞧热闹吗?我都不想戳破你,你铁定是想去弄几碗鱼肉,吃了壮阳。”
李长逊才说完,回头就挨了云子良一个爆栗。
周玄算是发现了,这寻龙一脉的弟子,甭管是天上的仙人,还是凡间的小弟子,通常有两个特点。
第一,嘴欠,
第二,扛揍,
也就是赵无崖的意识处于压制状态,占据了他身体的是无崖禅的意识,要不然,刚才挨打的,可不止李长逊一人。
“走吧,既然要看热闹,那咱们就一起去。”
周玄抖了抖长衫,与羊肉老板道过别后,便带着一伙人,去了府城。
对于周玄来说,看鱼和尚的热闹,还在其次,瞧瞧沿途的风土人情,才是正经事。
“大先生,你说我们一道风,直接卷过去,多快啊,犯得上舟车劳顿的?”
水寨离城府有一段不短的路途,要进城,需要先走上一段水路,到了“明妙码头”,再转人力车,耗费的时间不短。
“李山祖,你可得好生瞧瞧,这黄原府的水寨,别有风韵味道。”
周玄靠着船舷,四处巡望着。
荆川府与黄原府,同样是水乡,但水乡与水乡可不一样。
荆川的水,柔和、婉约,小家碧玉似的。
黄原的水,就豪迈上了许多,那水雾中杂着黄沙,刮打在脸上生疼,像个粗犷的汉子,孔武有力。
周玄将这些美景都记录了下来,李长逊一旁说道:“大先生好雅兴,看风景就算了,还看得这么认真?”
“我姐姐打小就在周家班生活,后来去了明江府学艺,成了明江游神,
好不容易,她又回了周家班的故土,又当上了班主,一个人管理大小事务,还要守着祖树,终日也不得闲。”
周玄说道:“我姐姐,本事大过天,却没有见识过这九府的风土人文,我都好好瞧了,下次遇着她,我好好讲给她听,也是一桩趣事。”
众人听了,都有些伤感,觉得这粗犷的风,竟成了上好的景致,
唯独李长逊,很是恼火,说道:“淦,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有家人,我可没家人,平白被你秀一脸。”
“是你问的我,我才说的。”
“下次不准说,请照顾我这种孤家寡人的感受。”
李长逊生完了气,也仰望着天穹,说道:“我的神国,很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你要不然回去看看?”
周玄知道思乡之苦,顺带着手,将曾经没收了的「山祖」神格,从秘境之中掏摸了出来,递给了他。
李长逊收了神格,却没有升天的意思,说道:“我回不去了,而且都是因为你。”
“为什么?”周玄哑然发笑——怎么什么事都跟他扯得上关系?
“你想想啊,天上那么多的神明都想杀你,我和你关系走得这么近,我升天了,它们能有我好果子吃吗?”
李长逊如此一说,众人倒觉得有些道理。
“不说那些了,看风景看风景,我们都是闲云孤影,今日难得清闲,喝上一盅。”
周玄找船家买了酒、花生等等,与众人划拳吃酒,好生快活,
而李长逊则心中暗暗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打算回天上去了,天上太冷漠,还是凡间好风光啊。”
他自己其实是承认的,在明江府这段时光,使他依稀回到了一百五年前的寻龙山时光,
那时候的他,年少葱茏,上有严师管教,下有一帮损友师兄弟,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天穹,那能是个什么好去处?没有一点人情味,李爷不回了!
……
黄原府城,惠兴大街,
身体壮硕的阿牛,在“云德医馆”内,求着郎中。
“胡郎中,你得救救我娘,我娘吃了您的药,也不见好转,每日都要吐血,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阿牛是个猎户,没读过什么书,但他明白一个道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来见胡郎中,他是万万不敢空手而来的,肩上扛了一件白狐皮。
那皮子在剥的时候就很谨慎,又拿草灰水进行过硝制、阴干,如今,皮子柔顺,毛也结实了,富有弹性,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山里人没见识,给您准备的点点心意,这天也凉了,得披皮子防寒。”
阿牛小心翼翼的将狐皮轻放在桌上,这一领狐皮,仿佛是她母亲的性命斤两。
胡郎中轻轻抚过了皮毛,眼中喜爱的神情,是如何都藏不住的,但他是个有底线的人——
——实际上阿牛的母亲,也没那么大的病,无非是时常胃痛而已,
这山里的人,食用的野菜多少带着些毒性,加上每日食用野味,油水也大,腻了肠胃,若是迁来城里静养个一年半载的,自己个儿也就好了,
现在嘛,阿牛的娘,吃了他这郎中开出来的假药,那才是病情加重的原因。
“阿牛,你也别怪我,我不给你娘下狠手,你又怎么能在近半年的时光里,为我送上小半辆牛车的山货呢?”
“没有那些山货,我的婆娘谁来养?我那妓馆内相熟的怡花姑娘,又哪来的钱买朱红?”
“要怪,就怪这是黄原府,这里的人,做生意都不讲良心的。”
胡郎中的心里很是得意,但面皮上依然是一副“仁医济世”的温暖笑容,将白狐皮推还给了阿牛,说道,
“牛子啊,你娘生了你,是好福气哩,不过,你娘的病,那是命中注定,我的药也治不好了,这狐皮你拿去,换个比我更好的郎中再瞧瞧吧,
虽说这天底下,比我医术高明的郎中,实在不好找,但碰碰运气吧,天无绝人之路。”
胡郎中讲完,便将阿牛往门外推。
“胡郎中,胡郎中……”
“走吧,人力有穷时,爱莫能助。”
在胡郎中不断推诿之下,阿牛也没了办法,回到了自己的牛车上。
牛车只有一个简易的棚,阿牛的母亲,就蜷躺在车厢里,轻轻的“哎唷”着,见了儿子来,连疼也不唤了,强行忍住,问道:“牛子,胡郎中怎么说?”
“他说府里还有一个郎中,挺厉害的,让我去找找他。”
“要我说,别找了,回去吧,娘这病治不好,白白糟蹋钱。”
“钱的事嘛,好说的……最近山里去了一伙人,让我带路找‘生死崖窟’,给的价格很高呢,那崖窟吧,我记得小的时候去过,现在再找,估计还能找到。”
“那伙人,不能信的……看他们满脸的凶相,都是沾过人命的主。”
“晓得的,我晓得的。”
阿牛赶着牛车,去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厉害郎中”,从惠兴大街,走到了菜市口。
菜市口是一条很长的街,他才到街口,便瞧见路被堵得水泄不通,等了很久,也不见道路畅通,
他实在熬不下去了,便下了车,问路人:“老哥,这是怎么了,堵这么久?”
“你不知道啊?咱黄原府的大佛——鱼菩萨,原来是个拿人炼丹的主儿,现在府衙的人,在公审他呢。”
“啊?拿人炼丹?”
“那可不,听说那佛寺——摩诃寺,里头填满了没烧干净的人骨头。”
一旁看热闹的人,还劝阿牛:“你是要赶路吧?我劝你换条路走,这趟公审,还不知道要审到什么时候去呢。”
“哎,多谢多谢。”
阿牛听了,又上了车,赶着牛掉头。
“牛子,怎么了?”
“有个大佛,原来是拿人炼丹的魔,被公审呢。”
“是谁啊?”
“好像叫鱼菩萨……”
“哎哟,那他肯定是被人污赖了,这位大佛,佛名响着呢。”
“那谁说得准的事。”阿牛嘀咕了一声后,继续赶着牛车,
也就在这时,府衙的人,拿着大铁筒喇叭,不断的大声宣传着,
“鱼和尚这个妖僧,祸害黄原府,荼毒不浅,对于他这样的祸害,就应该食他的肉,喝他的血。”
“这妖僧,长期炼丹,身体被丹药蓄养,诸身皆是精华,若是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妙用无穷。”
“男人吃了能壮阳,女人吃了能滋阴,病人吃了,能药到病除,老人吃了,能益寿延年,全是天大的好处,千万莫要错过。”
这一番番的宣传,就跟“全场一律三折,亏本大甩卖”一般的廉价,搞得可信度不算高,一连宣传了好几个钟头,也没有老百姓朝鱼和尚动手。
所有瞧热闹的百姓,依然还在看热闹,没有谁真上去动手。
而赶着牛车的阿牛,却停下了牵引缰绳的动作,默不作声了起来。
“牛子,咋不走了,你该不是,想打那佛爷的主意吧?那是犯大德性的,吃了佛的肉,下辈子投胎都只能当个畜生。”
“娘,我去一趟。”
牛子下了车后,捡了砖头楔住了车轮,防止牛车倒溜,然后便挤进了人群里。
“牛子……牛子……”
母亲还想劝牛子,但她身体弱不禁风,又走不得路,也无计可施。
阿牛是个猎人,常年打猎,身子体格自然不用多说,他横练的身板,三下五除二,就钻进了人群的最中心。
他看到一条三四层楼高的大鱼,被粗粗的绳子缚住,悬吊了起来。
庞然的巨物,乍现眼前,阿牛不禁有些心慌。
而此时,鱼和尚虽说身体被缚,但在气势上,还是唬人的,他睨着眼睛,扫视着众人,威逼得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呵呵,黄原府,还是我的黄原府,没有人敢朝我动手。”
“周玄,你失算了,就再怎么宣传我的肉是个宝贝,也没人敢来动我。”
“人心,还是在我这一头。”
他越是想到了此处,越是得意起来,摇晃着脑袋,而人群之中,阿牛却走了出来,
他满脑子里,都是母亲的病,哪有什么大佛不大佛。
“就算你真是个大佛,你的肉能治好我娘的病,这正是古佛割肉饲鹰的德行。”
阿牛越想着,脚下越是生着风,不出十来步,便冲上了府衙架起来的高梯。
“鱼最有灵性的部位,是眼睛,我若是取肉,取的也是眼睛上的肉。”
他一直冲到了高梯的这上面一层台阶,高度与鱼和尚的眼睛平齐,
“哪来的畜生小子?”
鱼和尚正要开骂,却见那小后生一跃而起,拔出了腰间剥野味皮子的匕首,对着那双大大的鱼眼,一刀捅了下去。
“噗哧。”
刀刺进了眼仁,阿牛一只手抓住了鱼和尚的伤口边缘,另一只手,则揪住了鱼眼碎肉,足足有一个拳头大。
“你敢动你佛爷,你敢动你佛爷?!”
鱼和尚吃痛怒号,阿牛丝毫没有将威胁的话语听进耳朵,他就一个想法——拳头大小的肉,治母亲的伤,怕是不够,
于是,阿牛再次伸手,又揪了好几把,直到碎肉,塞满了他的挎囊,那金色的血水,渗脏了他的衣物,他方才罢手,在府衙人员的接手下,顺利落地。
阿牛的两只脚,才踩住地面,他便捧着鱼肉,朝着母亲的方向小跑而去。
围观的百姓,则都傻了眼,纷纷起着哄。
“完嘹,这小伙子完嘹,听信了府衙的馋言,挖大佛的肉。”
“他的来生,怕是要当猪狗。”
“想多了,他这种犯了大罪业的人,死后要下油锅,被那些鬼差们,炸熬好多遍,投不了胎,当畜生都没资格。”
“人家呆几个钟头不敢动手,都是傻的吗?那府衙的话,能信?这小子也是不知道深浅。”
众人数落归数落,但他们的好奇心,却是很强烈的,他们的目光,随着阿牛不断运动着。
不多时,他们便瞧见阿牛捧着肉,走到了牛车的车厢里,
车棚简陋,四面敞开,车厢内自然无隐私可言,那孱弱的母亲,正要拒绝这团肉,并且怒斥儿子,怎敢触怒大佛时,她闻到了一股异香,
异香便是鱼肉之中传出来的,比八月份的桂花还要香上数倍,
一时间,母亲竟然很是乖顺的等着儿子喂肉,
“好香的肉。”
母亲说道。
那团肉,哪里是肉?就是一团油,舌头才沾上,那肉便哧溜一下,滑进了她的喉咙眼,再顺到了胃里,
说来也奇诡,这肉滑到哪里,母亲便觉得哪里有暖意,再接着,便是全身的放松,
她的胃,不疼了,
她没有了弹性的关节,仿佛涂抹了一层润滑油,变得灵活了起来,
而她那苍白的脸,更是平添了七八分的血色。
“牛子,我感觉……感觉……病好了……”
“好了就多吃一点。”
牛子大喜过望,就挎包里的碎肉,都掏了出来,递给母亲吃。
“有效?”
“真能治病?”
“跟府城的人,宣传的一模一样。”
毕竟是二十一禅的血肉,又怎么会没有“滋补”的作用,
阿牛的母亲,成了鱼和尚最好的广告,所有的老百姓,同时转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妖僧。
数千道目光,数千双眼睛,使得鱼和尚想起来了——以前狼精吃血食时,便是这等凶光。
“这是数千双要吃我的眼睛。”
鱼和尚终于知道害怕了,他不禁打了一个摆子,身子重重的摇晃了一下,
接着,他只看到,那些老百姓,挥舞着手里的刀、锄子、朝着他涌了过来。
“我是黄原大佛!”
“噗!”
一个老汉,抡起了锄头,凿进了鱼和尚的小腹,然后像淘金似的,努力的剜着那些血肉。
“大佛,你行行好吧,我孙女有眼疾,视物不清,她眼睛能不能好,全靠您的造化了。”
“我是黄原大佛……”
鱼和尚的声音,越来越弱,而此时,周玄等人,也站在远处,冷静的瞧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大先生,被您言中了,现在不是老百姓,吃不吃鱼和尚肉的问题,而是鱼和尚的肉,不够分。”
陆行舟朝周玄抱拳。
周玄无心听陆行舟奉承的话语,他歪着头,望着鱼和尚,说道:“奇怪,我的青红鱼的双胎肉瘤,怎么瞧不到了?”
他此时,还戴着道祖面具,但那鱼和尚的一身紫气、红青肉瘤,全不见了踪影。
“不会是被老百姓分肉的时候,吸收了吧?”
白鹿方士说道。
“非也,非也。”
无崖禅朝着远处招了招手,数片叶子,凌空飞到了他的手上,
他将叶片递给了众人,说道:“你们拿叶子,罩住眼睛,自然就看得清了。”
“禅师,你这是让我们一叶障目?”
周玄问道。
“佛宗有无上妙法,称为闭眼禅,说是闭眼,却是闭的心眼,你们没有修过此等禅机,不会闭眼,只能假借这些叶片了。”
听了无崖禅师的话,周玄将叶片遮于眼睛上,
就这么一遮,那实体的叶片,不但没有挡住他的视线,相反,还让周玄瞧见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他看见,那条大鱼的身体上,流淌着“血”和“金”,
血水、金流,共同曝洒,如同瀑布垂落,当两者落于地面之后,迅速交织,成了一种诡异的文字。
文字的内容,周玄自然看不懂,但文字的气势,却让他感悟良多,
咕咚!
咕咚!
一阵水声,随着文字的变幻,在周玄的耳边响起,渐渐的,水声传到了他的秘境之中……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