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尾部的流光,一瞬即逝,但也逃不过周玄的感知。
他的目光,挪向了鱼尾,仔细检查过一阵,也没有发现什么离奇的事情,便问向了无崖禅,
“禅师,我刚才,似乎瞧见了两道流光,一道为红,一道为青,代表着什么?”
“小僧上一眼。”
无崖禅转过了身,瞧向了那条鱼尾,双手轻轻的抚触过后,说道:“奇怪了——”
“怎么就奇怪了?”
周玄问道。
无崖禅将鱼尾上的褶皱展开了一些。
这鱼和尚的鱼尾,可不像一般鱼尾那般平整,他更像是一柄可以收缩的伞,若是处于收缩状态,那尾内的情况,便瞧不见。
如今,尾部已经被撑开,周玄视线再无遮挡,他看见——那尾内,藏着无数的道纹。
道纹一半是青色,一半是红色,像一条条蝌蚪般,四处游移着,随着移动,颜色还会从深到浅,然后再从浅到深,仿若人的呼吸。
只是,这种呼吸的频率,太过于均衡、圆转,其中蕴藏的节奏,妙不可言,合乎天地,堪称真正的“与天同契”。
“六欲禅的身体里,怎么会有第三种力量?”
无崖禅有些惊诧,
而周玄也感知得出来,这些道纹,是正儿八经的“道门之物”。
“古佛、血神的意志里,竟然衍生出了如此正宗的道家气蕴,不知是如何衍生出来的。”
在无崖禅都一头雾水的时候,白鹿方士颤巍巍的走了过来,说道:“禅师,你可曾听闻过——道祖赠予了古佛两头大鱼的故事?”
“我自然听说过,但是,那两条青红鱼,已经被古佛炼成了禅机,既然是禅机,那便没有正宗的道家气蕴。”
无崖禅的话,让白鹿方士无言以对,
周玄则一旁说道:“让我来望望气吧,或许能接近真相。”
他说完,戴上了道祖的面具。
道祖面具,是道祖亲传,能望见道门之中,许多缥缈离奇的事物。
这面具才扣上,
周玄便瞧见鱼和尚的身体,被一层紫色的薄纱披挂。
紫色,在道门之中,是最祥瑞的颜色,“道祖西行,紫气九万里”,
“这么好的祥瑞之气,长狗身上了。”
周玄骂了一句后,继续观望着鱼尾,这一瞧,他便瞧见——鱼尾上,有两个肉瘤。
说它是肉瘤,是因为它们就是贴合在皮肤上的肉胎而已。
但是,寻常的肉瘤,总给人一种“惊悚”之感,光是打眼一瞧,便会生出厌恶的情绪来。
但这两个肉瘤,多少沾点美轮美奂的边了,
瘤皮是透明质地,瘤的底胎,是一片五彩肉盘,杂着水草、莲花等等景致,青红两条鱼在瘤中游弋。
鱼目如同宝石,鱼鳞上的微光,比星光还要熠熠。
周玄猛的取下了面具,对无崖禅、白鹿方士说道:“这个鱼和尚,鱼尾上,竟然孕育了两条大鱼,一条为青,一条为红。”
听说有大鱼在孕育,无崖禅冥思苦想了起来,过了一阵子后,他忽然双掌一击,说道,
“小僧知晓了,那两条鱼,臣服了古佛,但是并没有臣服鱼和尚,这些年,我这师弟,并不曾真正的驾驭了这两条鱼。”
“鱼要挣脱他的身体,重新入凡寻主。”
他如此解释之后,周玄最开始时,寻问白鹿方士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老白,你说青红鱼,是人间丹祖,为何鱼和尚有了青红鱼,却只配给李山祖炼丹?”
白鹿方士最开始给出的解释便是,炼丹是个体力活,需要时常盯着火候,那鱼和尚是个五体不勤的人,自然就炼不出好丹。
现在看,鱼和尚真正炼不出好丹的原因,还是因为青红鱼不为他所用。
白鹿方士此时很是来事,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你是福缘不浅啊,这鱼和尚是个妖僧,青红鱼瞧不上他,自然不会归顺,但您可就不一样了。”
“你是人间之龙,道祖亲传,这两条鱼儿,就是为你准备的。”
“等到双鱼破体,丹祖便归了大先生,既是大先生的可喜可贺,也是井国九府的苍生之福……”
“你拍马屁的话,说两句就得了,一直说一直说,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侬晓不晓得滴呀!”
周玄心情大好,还拿前世的方言,跟白鹿方士开起了玩笑。
无崖禅也是会意的笑道:“白先生的话,虽说是肉麻了些,但意思是对的,大先生,怪不得「无上密」生效,要把你强行留住,原来是为了送你一场机缘,
等到鱼和尚死去,这两条鱼儿,就归你了。”
“福气,真是福气。”
周玄脸上也挂着笑意,说道:“禅师,我在领悟溪谷真传时,道祖曾经暗示我西行……”
明江府往西,便是黄原府,如今,他周玄真的西行了,果然有了收获。
他伸手拍了拍鱼和尚,说道:“老鱼,我一直都以为你毫无道德、素质来着,看来,是我错怪你了,你还是很乐善好施的,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不用,保管了一千年,等我来取。”
无崖禅、白鹿方士都被周玄的阴阳怪气给逗得笑出声来,
受伤的依旧只有鱼和尚。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青红鱼……周玄……那是我的青红鱼。”
“过了明天,就姓周了。”
周玄笑意盎然……
……
摩诃寺内,黄原府的游神司——主要以“苦鬼”构成,将塔中那些食人的山精野鬼,屠戮殆尽,
血雾弥漫得到处都是,
若是从山下向上望,便以为山腰上,起了一层血色的雾。
要说天公也谙世情,好巧不巧的,下了一场雨来。
这场雨最开始只是几滴豆大的雨点,跟着便像拿瓢在泼,最后干脆演变成了一场倾盆的大雨。
大雨滂沱之下,树上的绿叶,也被打落了不少。
此时,周玄等人,都已经去了黄原水寨,在水寨的迎客厅里,青梅煮酒。
陆行舟听到了大雨在青瓦上跳动的声音,便端着酒杯,走到了屋檐下,
他仰望着雨,欣喜的说道:“这场雨下得好啊,把黄原府里数千年的罪恶,好生的冲上一冲。”
“陆先生,鱼和尚是黄原府之罪不假,但他并非是黄原府里最大的罪恶。”
陆行舟侧脸,看向了周玄,说道:“大先生,此话作何解?”
周玄说道:“那鱼和尚被我骗得团团转的时候,跟我讲过——炼人丹的生意,做得最大的是祆火教,他们在井国九府,都开设了炼丹的火塘,
有些火塘规模大,有些火塘规模小。”
“你意思是,我们黄原府内,也有祆火教的火塘?”
“当然有,而且是规模很大的那种。”周玄说道。
“……”陆行舟。
陆行舟又说:“那大先生可知那火塘开在何处?”
“我不知道,鱼和尚也不知道。”周玄说道:“要找出火塘来,陆先生得靠自己了。”
“那是,那是。”
陆行舟说道:“大先生已经帮我们黄原府,打下了第一功,往后,我们也要趁此势头,对黄原整风,我刚喝酒时,听大先生聊天,你似乎对于府城政务,也有所见解。”
“不是我自己的见解,都是我听闻到的一些学识而已,偷师嘛。”
周玄如此说道。
陆行舟当周玄谦虚,又说道:“我要整顿黄原风气,首先要取消人肉买卖,大先生认为如何?”
“人肉拿去做了什么?”
周玄问道。
“大多是被堂口买去,黄原府里,养尸的人很多、然后还会被制作成法器……”
周玄听到此处,又说:“那就得从源头抓起,从那些鬼魅的堂口抓起,没有了买卖,哪来的交易?”
“可是从源头抓起,牵扯的事情、堂口,那可就太多了。”陆行舟眉头苦涩。
周玄笑了笑,说道:“陆先生,送您一句话,也是我听来的学识,而且这可不能算是学识,这是真正的大智慧。”
“大先生请讲。”
“矫枉必须过正,猛药方去旧疴,没有砸烂旧摊子的雄心壮志,所谓的整风,就是雨过地皮湿,罪恶倾城的黄原府,好不了。”
周玄讲完,便又去与云子良喝酒,陆行舟一个人在雨中,细细沉思着“矫枉过正,猛药去疴”的话,越是沉思,越觉得这话中藏着极大的气魄。
“大先生真是个神人,既神且妙。”
他想着想着,往后许多要做的黄原府政务,都在他心里一桩桩的浮现了出来,可谓是灵感爆棚。
在陆行舟的思维,如同一块通红灼热的铁时,他实在是情难自抑,放了酒杯,提起了酒坛,说道:“大先生,就凭您刚才那句治世良方,当浮三大白。”
周玄望着酒坛,笑出了声:“陆先生,你这可不是浮三大白,你是这浮三大坛。”
众人皆笑……
……
这一日,周玄在水寨之中睡下,陆行舟对周玄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于这位明江府大先生的吃喝用度,自然是往奢华上面去拾掇。
水寨的生活苦,湿度大,苦鬼弟子,又是吃水家饭的,有生意的时候,都在船上过夜,他们也苦习惯了,因此,对生活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整个水寨之中,软和的床都没几张,不是没钱,而是吃惯了苦,不愿意享福。
为了能让周玄睡个好觉,陆行舟专门让弟子去府城内搬了数张弹簧床过来,棉被里都是塞的蚕丝。
“陆先生,这是何必呢?”周玄窝在墙脚的地铺看报纸,看得杠爽在。
对于前世的人来说,席梦思、弹簧床,睡着也没那么自在,
最舒服的,往往就是墙角里扔一个懒人沙发,窝进去该耍手机耍手机,该看剧看剧,不但杠爽,还贼有安全感。
“大先生,你为我们黄原府出深谋、划良策,是我们黄原最尊贵的朋友,我们当然要尽心尽力。”
“黄原的苦鬼,还是客气。”
周玄等陆行舟等人走了,依然窝在墙角地铺看报纸,主打一个油盐不进。
……
第二日,周玄起得早,与云子良、无崖禅、李长逊、白鹿方士他们,一起去了水寨的街上,找了一个摊位吃羊汤。
黄原府比明江府更爱吃羊,那羊的品种,更是上佳,无论是红烧还是熬汤,炖出来的香味,能把路人香一个跟头。
“四碗羊汤,一个羊肉煲,一碗素面,再来三屉羊肉烧麦。”
周玄叫完了餐,顺带揪住了老板的袖口,问道:“是真羊肉吧?下了人肉佐料的我可不吃啊。”
昨天在云鹿山的客栈,周玄吃羊肉有心理阴影了,生怕再吃出个好歹来,所以,提前问了个清楚。
那老板爽朗一笑,说道:“大先生说笑了,我们苦鬼可吃不上那精贵肉啊,吃点羊肉就得了。”
“你喊我大先生,你认识我?”周玄问。
“整个水寨,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大先生的,昨晚上,陆当家发了您的画像,而且还发下话来,整个水寨若是谁不开眼,得罪了您,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家法伺候都是轻的。”
“这老陆,做事是真细腻。”
周玄笑吟吟的将钱放在了桌上,拿香葱碗压着,回了位置,刚一坐下,无崖禅便说道:“大先生,我们五个人,你点了四碗羊汤、一个羊肉煲,那我是该吃煲、还是该喝汤?”
“……”周玄。
周玄说道:“你听见我点了素面没?那素面才是你的,一个和尚还吃上肉了?”
“酒肉穿肠过,古佛心中留……有道是……”
“别有道了,我去加一碗羊汤。”
周玄真没看出来,无崖禅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是个酒肉和尚。
“老板,再加一碗羊汤。”周玄又掏了钱,正要像刚才那般,将钱压在碗底,结果被老板瞧见了。
他慌忙把钱都拿了起来,要塞回给周玄:“大先生,可使不得,我要是收了您的钱,那陆先生回来,得扒我们皮。”
“言重了,老板,该收的钱你收起来就是,做饭收钱,这打到天边都是你有理。”
周玄把钱继续压上后,见那老板的儿子,坐在摊位前,眼巴巴的瞧着其余食客桌上的羊肉汤。
“这素来有卖羊肉却吃不上羊肉的人家……”
卖肉的知道肉贵,家里往往舍不得吃,小孩子也馋荤腥了。
周玄想也没想,又加了一碗羊汤,一笼烧麦,分给了老板儿子。
“娃娃,吃吧。”
“不吃,我吃了客人给的肉肉,爹要打我。”
“你娃子认死理,我给你招呼一声。”周玄回过头,对老板说道:“老板,瞧你娃娃可爱,我给他买了笼烧卖,送他一碗羊汤喝,你要是不让他喝,那就是不给我面子。”
“那多谢大先生了,多谢大先生了,憨娃,谢谢大先生。”
“谢谢。”娃娃诚恳的说了一声后,埋头淦饭,吃得呼呼的。
周玄等人在摊位上用餐,老板还忙碌着,顺带着跟相熟的食客聊天。
“瞧见没,那位就是大先生,他跟往常来咱们水寨的人,可不一样,人和善着呢,还给我儿子买羊汤吃。”
“那些俗不垃叽的大人物,哪能跟咱大先生比啊——前些日子没听说吗?明江府闹大灾,这位大先生散尽家财,给明江人买米肉。”
“不光是米肉呢,还有汽水、巧克力、洋酒,那都是躲灾吗?那可是享福,咱没灾没病,也没吃上过几回啊。”
“大先生真是仁义啊。”
众人齐刷刷的感慨道。
……
“吃个饭都有愿力吗?”
周玄吃着香喷喷的羊肉,感觉到几丝冰冰凉凉的雾气,往自己的身体里钻。
“炼气丹的事,得抓紧时间提上日程,我这愿力,越来越充足了。”
周玄暗暗的计较着,
桌边的其余人,则认真淦饭。
云子良赞赏道:“这黄原府的羊,就是比明江的好吃,肉是真鲜真嫩。”
“老云,你是真没良心啊,说这种话,把翠姐的羊肉的香,都忘了?”
周玄说道。
“翠姐手艺没得挑,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明江府没好羊啊。”
李长逊也说道:“那老画,着急忙慌的赶回明江府,真是没口福,吃不上这么好的羊。”
说到口福,周玄倒是笑笑,说道:“老画没口福,那黄原府的人有口福喽,这个点,鱼和尚应该要被老百姓分食了。”
按照昨天酒桌上,周玄与陆行舟的商议——清晨五点,鱼和尚要被扛到黄原的府城中心,接受老百姓的正义审判。
“现在都八点了,怎么着也该吃得差不多了吧?”
周玄看看怀表,说道。
他还等着鱼和尚早点死,好接手那两条青红大鱼。
“我都想去城里看热闹了。”云子良向来就爱看热闹。
“别看了,血呼拉岔的,有什么好看的。”
周玄数落道。
要说也凑巧,周玄才挑起了“鱼和尚”的话岔,陆行舟便化水而降,出现在羊肉摊前。
“陆当家。”
街门上的小商小贩们,都朝着陆行舟施礼。
陆行舟挥了挥手后,示意他们各自忙各自的,然后才对周玄说道:“大先生,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鱼和尚跑了?”周玄问。
“他跑不了,黄原好手都盯着他呢。”
“既然鱼和尚没跑,那有什么不妙的。”周玄喝着羊汤,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百姓,不敢分食鱼和尚。”
陆行舟说。
鱼和尚化身的那条大鱼,就摆在黄原府的城中心,但没有一个老百姓,敢对他下刀的。
周玄问道:“我安排的小脑,有没有把鱼和尚的罪恶,昭示出来?”
“昭示了。”
“那老百姓不愤怒吗?”周玄问。
“愤怒,很愤怒,群情激涌。”陆行舟说:“但是,那鱼和尚,余威仍在,老百姓怕他惧他……哎,看来真被鱼和尚说中了,老百姓,不敢奈何他!”
“他说中了个毛线,我给你支个招,你看老百姓扒不扒他的皮,吃不吃他的肉。”周玄当即就有了主意。
“大先生请讲。”
陆行舟恭恭敬敬的等着周玄的下文。
只见周玄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最后一口羊汤,将碗放下后,对陆行舟说:“老陆,你告诉所有黄原府的百姓,鱼和尚的那一身鱼肉……吃了能壮阳!”
“……”陆行舟。
“噗!”
“噗!”
一桌人被周玄的话,逗得喷汤。
“玄子,你这个人可真的是,鬼主意是真多啊。”
云子良笑得前仰后合。
周玄则挥了挥手,说道:“陆先生,你就用我这个招,大肆宣传,鱼和尚的肉,吃了能壮阳、滋阴、祛病、健脑、补气……你就瞧好吧,
别说什么老百姓不敢对妖僧动刀,我怕到时候为了抢肉,人脑子得打出狗脑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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