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城内人心惶惶,一如天边那暮气沉沉的夕阳。
而与之相对的是,坐落在漩涡海沿岸的雷鸣城却是风景独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尤其是郊外那片新兴的工业区,那里曾经是一片脏乱的流民营地,而如今高耸的烟囱取代了破旧的帐篷,不知疲倦的蒸汽轰鸣将昔日的呻.吟与哭泣淹没殆尽。
而这一切都得感谢人美心善的艾琳·坎贝尔公主。
她与科林亲王的友谊,成为了这个小小的公国奔向繁荣的最可靠动力源。
圣西斯在上,要是两个家族能结为姻亲那就更完美了!
除此之外,还应该被感谢的自然得是勤劳勇敢的坎贝尔人。
或者说得再精确一点,霍勒斯觉得这份功劳应该属于勤劳勇敢的自己。
正是因为他超凡的商业头脑和毫不懈怠的勤劳,才在这片烂泥中建立了这座财富的殿堂,并为他的家人带来了更好的生活。
“……我不想吃干巴的面包。”
清晨的餐桌上。
霍勒斯年幼的儿子愁眉苦脸地戳着盘子里的干硬面包,嘟囔着抱怨道。
“爸爸,我们家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每天早上还要吃这个?小汤姆告诉我,他们家顿顿都吃抹了蜂蜜的麦饼……”
这栋宅邸在雷鸣城里算得上得体,但也仅限于此。屋内的陈设实用却毫无美感,冰冷的墙壁上光秃秃的,看不见一张挂毯或装饰画。
就连餐桌上的花瓶都是空着的,似乎被当成了水壶在用。
霍勒斯的夫人对此也多有埋怨,但这个精明的商人总有办法说服她。
包括自己的孩子。
听到儿子幼稚的发言,正在读报的霍勒斯不屑撇了撇嘴角,慢条斯理的说道。
“……粗粮有助于消化,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这是为了你好。还有,节俭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美德,你和汤姆他们家比较什么?等哪一天那小子变成一头肥猪,你会感谢我管住你的嘴的。”
男孩听到这句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多说什么。
然而霍勒斯似乎并不满足于这臭小子的撤退,又用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
“别觉得爸爸吝啬,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现在我们省下一枚金币,就能多买一张科林集团的股票。你等着瞧好了,等到科林殿下从海外归来,我们手里的每一张股票都会翻上十倍,甚至二十倍!那时候我们家就有了花不完的钱,你会感谢我的。”
一个孩子显然不懂什么是股票,但他却知道1枚金币约合100枚银币,而1银币又约合100铜币。
圣西斯在上,如果靠节衣缩食来省钱,这得攒到什么时候去才能攒下一枚金币?
而且他知道自己父亲绝对不会把那股票卖掉的。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科林集团的股票好像就是10枚金币。那时候他老爹可是一张都没有卖,反而买了不少。
“那……如果科林殿下不回来了呢?”他小心地问了一句。
“那不可能,”瞧了一眼这个没见识的小鬼,霍勒斯呵呵笑道,“他和我们的艾琳公主关系可不简单,他一定会回来的,每一个坎贝尔人都清楚……好了,别废话了,吃完了赶紧去上学,或者你想变得和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穷光蛋们一样吗?”
虽然他的心里清楚,那些穷光蛋可不是因为不好好学习才沦落街头的,而是外面的贵族合起伙来将他们从领地上赶走,才让他们沦落至此。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用这些“反面典型”来教育自己的孩子,让他从小就懂得竞争的残酷。
以及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病。
那就是贫穷。
男孩叹了口气,心说不是您老人家一直在废话个不停吗?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沉默,因为和老爹顶嘴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默默吃完了早餐,他端着盘子去了厨房,和沉默的母亲一起洗碗。
又给儿子上了一课的霍勒斯只觉心情舒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将看完的报纸放在桌上。
“一会儿我去一趟工厂,估计得晚点回来,你们不用等我。”
说完他走到门口,取下一件光鲜得体的正装,披在了破洞的旧毛衣外面,昂首挺胸地走出门去。
虽然工厂已经走上了正轨,但他每天还是得去那儿瞧瞧,防止有人偷懒白嫖他的薪水。
路过常去的那家面包店时,霍勒斯特意在门口瞧了一眼。
看着挂在门口的木牌,他心中一喜。
很好!一块面包的价格还是四铜币!
不动声色地走开之后,霍勒斯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小声喃喃自语。
“……看来粮食的价格真的降了!”
霍勒斯记得很清楚,一年前这个时候,一块面包还需要5枚铜币,而如今却变成了4枚铜币。
之前雷鸣城外贵族们的跑马圈地才刚刚开始,一些装腔作势的家伙便在报纸上胡扯,说什么农地改为牧场会导致粮食的价格上涨,以此散播饥荒的恐惧。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截然相反。
奥斯大陆上又不只有坎贝尔一座公国,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吃饱了肚子,但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由于进出口业的繁荣,王室拿出一部分工业税收补贴在了雷鸣城市民的餐桌,雷鸣城的粮食价格非但没有上涨,反而变得便宜了。
要问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关系可太大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多省下一枚铜币,更是因为他能在人力成本上获得更大的议价筹码!
如果400枚铜币就能让一个人活到下个月,他又何必为他们支付多余的500枚铜币作为薪水呢?
雷鸣城最不缺的就是人,尤其是那些一夜之间突然获得自由的农奴。
那些家伙除了力气一无所有,总有人会接受更低的工钱只为换取一份安稳。
当然。
霍勒斯是仁慈的。
考虑到坎贝尔公国的大多数家庭都有两个孩子,算上不干活儿的妻子加起来是四口人,因此1600枚铜币会比去年的1800枚铜币更加合理。
那可是400块面包。
他们该知足了。
来到纺织厂的霍勒斯一路上都在思索着这件事情,如果能从每个人身上省下2枚银币,一百个人就是两枚金币的纯利!
操作纺织机不是什么复杂的活儿,绝大部分的力气活都是机器干了,他甚至觉得厂里的几百个雇员都有些多余。
然而就在他琢磨着该怎么这群泥腿子心甘情愿地接受降薪的时候,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远处,一台蒸汽织布机停了下来,他的心中本能地一慌,不过紧接着便是一喜。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因为操作不慎,胳膊被卷进了传动装置,半截胳膊已是血肉模糊,白色的棉纱被染地鲜红,画面奇惨无比。
那些乡下来的工人们都惊呆了,最后还是几个熟练的纺织工最先反应了过来,迅速冲过去把机器停下,将失去右手的小伙子抬了出来。
“快!去找医师!”
“递截纱布给我!得先把他的血止住!”
“噢,圣西斯在上……”
圣西斯在上——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霍勒斯兴奋了起来,做出愤怒的模样上前,对旁边惊呆了的工头怒吼道。
“快把他弄开!别让他的血把齿轮给粘住了!你们这群倒霉玩意儿,瞧瞧你们都干了什么!”
看着突然出现的老板,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工头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结巴说道。
“先,先生,他受伤了需要治疗……”
“我当然知道他受伤了,难道我自己没有眼睛看不见吗!他只是受伤了,又不是死了,冒险者工会的治疗师有的是办法把他治好!”
“可,可是……即使是治疗师也没法让重新长出来的骨头恢复到和以前完全一样——”
“怎么?他以前的骨头很值钱吗?还是说你想让我赔给他?少在那儿做梦了,我没找他要损坏机器的钱就不错了!”
霍勒斯厌恶地瞥了一眼那个已经昏厥过去的年轻人,恶狠狠地说道。
“起来,别装死!笨手笨脚的废物,你被解雇了!去会计的办公室领你这个月的工钱,然后从我这儿滚蛋!”
这句话就像一盆冰冷的凉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也让那一张张或麻木或茫然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终日繁重的劳作本就让他们积攒了一肚子火,而现在,有人又向他们身上浇了一盆油。
周围的工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机械的轰鸣声渐渐平息,整个车间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死寂。
“怎么?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霍勒斯见状却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来了兴致似的扬了扬眉毛,挥手将纺织厂的保安招了过来。
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握着棍棒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了老板的旁边。
有了帮手撑腰,霍勒斯更加傲慢地扬起了下巴,用刻薄的声音说道。
“我告诉你们,不想干就滚蛋,雷鸣城最不缺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我看我平时还是对你们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所有人的薪水降到1600铜币!如果再有下一次,让我看到你们停下来偷懒,你们就等着饿肚子吧!”
1600铜币!
霍勒斯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场除了保安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片哗然。
一年前他们的工钱还是2000铜币,后来降到了1800铜币。
看在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们的份上,他们忍下了这口气。
然而他们没想到,自己的忍让换来的却是这个吝啬鬼的得寸进尺,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居然又将贪婪的手伸进了他们兜里!
“1600铜币!?开什么玩笑,这笔钱根本不够我们活下去!”
“你别太过分了!”
“你干脆让我们白给你干活算了!”
看着群情激愤的人们,霍勒斯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还在振振有词说道。
“少在那儿装可怜,我去市场上看过了,5枚铜币的面包现在只卖4枚铜币!1600枚铜币活下去绰绰有余!”
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刻薄,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次降薪只是临时的,毕竟用100%的工钱雇佣一群连操作机器都不会的伙计对于我来说太不公平了!除非你们证明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到时候我自然会把你们的工钱涨回去——”
“我去你妈的!”霍勒斯的话音还未落下,一只扳手便扔向了他。
被这突如其来的扳手吓了一跳,他连忙向后躲避,同时招呼着两名保镖上前。
“你们想干什么!谁扔的扳手!我要解雇他——”
“这个混蛋!”
“兄弟们!干他!”
霍勒斯的发言彻底点燃了工人们积压已久的怒火。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怒吼,紧接着整个车间都沸腾了,几乎被愤怒的人群冲垮。
纺织工们像潮水一般涌向了霍勒斯,两个保镖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连连后退,最后和他们的老板一起狼狈地逃进了三楼的办公室,并死死地锁上了门。
咚咚咚的捶门声如雨点般落在门上,仿佛随时都可能将那薄薄的铁门摧垮。
推倒柜子抵住门的霍勒斯被吓得脸色发白,魂不守舍,就像见了亡灵似的。
这群泥腿子什么时候这么能闹腾了?
他分明记得,半年前自己用同样的招数,那些人只敢低着头沉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这是吃了枪药吗?!
感受着门后汹涌澎湃的冲击,他用声嘶力竭的声音朝着窗外呼救。
“救命!”
“快来人啊,快去喊警卫!这群泥腿子疯了!”
那杀猪般的惨嚎终究是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新工业区的骑警最先杀到,然而看着那乌泱乌泱的人潮却慌了神。
只见小小的厂房外面聚集了上千号人,有抗议的,有扔石头的,还有趁火打劫的……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了被圣光照耀的雷鸣城!
“这群穷鬼疯了吗……”一名老警卫喃喃自语了一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在雷鸣城生活了一辈子,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阵仗。
骑警队长当机立断,清楚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处理的了,于是一边召集身旁的警卫维持秩序,同时派出一名骑警奔去附近的军营求援。
很快,坎贝尔家族的旗帜出现在了工业区的入口处,随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杀到,总算震慑了趁乱闹事儿的宵小。
不过,人群并未全部散去,仍然有大量的工人留在工厂的门口。
他们是霍勒斯纺织厂的纺织工。
面对坎贝尔的旗帜,他们沉默地看着那些人高马大的骑兵,脸上有愤怒,有恐惧,也有彷徨。
就像霍勒斯没想到工人们会愤怒成这样,闹事的人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对于坎贝尔家族的旗帜,这些来自田间的农民还是发自内心畏惧着的。
许多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如果不是背后挡着一栋厂房和一堵墙,恐怕大多数人都已经跑了。
这时候,一名年轻的骑兵策马踱步到了阵前,忽然摘下头盔,露出了一头金色的秀发和一张清秀的脸。
“殿下?!”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众人脸上纷纷露出错愕的表情,下一秒全都跪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快请起来!”
看着突然下跪的众人,艾琳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几步扶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个纺织工。
那人窘迫地后退了两步,倒是没有继续跪着了,只是仍旧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更不敢看她腰间的那柄传颂之光。
特蕾莎默默地站在了艾琳的身后,警惕着人群中的危险。
虽然如今的艾琳已经不需要她的保护,但身为侍从骑士的她还是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请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以我的姓氏起誓,我会为你们主持公道!”艾琳看着他的眼睛,声音真诚而温和,丝毫看不见上位者的傲慢。
起初众人都沉默着,然而或许是被她的真诚所感化,一名年长的纺织工终于忍不住开口,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声。
“……是霍勒斯!”
艾琳看向那人问道。
“他是谁?他做了什么?”
听到公主殿下居然回应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在人群中传开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他是这儿的厂长!阿兰的手被机器绞断了,他不但没帮一点忙,还要把他辞了!”
“没错,他还要扣我们的工钱!”
“他凭什么这么做!我们一睁眼就在给他干活儿,他却还觉得不够,他到底要我们怎么样!”
“我们要一个说法!”
“涨工钱!”
艾琳平静地听完了他们说的话,这才猛然意识到还有个伤员在工厂里躺着,连忙派出自己随从中的治疗师过去替那个小伙子处理伤口。
在圣光的照耀之下,那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血肉模糊的胳膊也终于恢复了一点原来的样子。
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如初,但至少是死不了了。
“……只能暂时这么处理了。他伤得太重,恐怕得黄金级以上的治疗术才管用。”治疗师回到了艾琳的身边,神色凝重地说道。
莱恩王国到底是骑士之乡,不是治疗师之乡,这些骑士们对治愈魔法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谈不上精通,更没有尝试过治疗这种奇怪的伤。
相比之下,剑伤或者枪伤都要好处理得多,而且他们自身的抗性也能抵挡一部分损伤。
艾琳了解之后点了点头,神色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了,事后我会想办法。”
虽然受伤的只是一个平民而已,但她不会放着自己的子民不管。
特蕾莎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警卫队长,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的人群。
“这座纺织厂有这么多工人吗?”
这么多人都快把工厂给塞满了,她很难想象他们都是这里的员工。
警卫队长挠了挠胡须,尴尬地说道。
“这……我也不清楚,只有霍勒斯先生自己知道了。”
不过以他的经验,这里面应该有一些是趁火打劫的,结果军队来的时候跑得太慢,于是干脆混在这群纺织工里了。
特蕾莎点了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艾琳打断了。
“特蕾莎,他们的身份并不重要,他们的声音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看着自己忠诚的骑士,艾琳用认真的声音说道。
“我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诉求,现在我需要你去把霍勒斯带过来。”
“是,殿下。”
特蕾莎恭敬领命,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两名卫兵穿过人群,走进了工厂。
人群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没有人敢阻拦。
踏入工厂的特蕾莎径直上了三楼,来到一扇歪歪扭扭的铁门前,挥了挥手。
一名卫兵上前,用剑柄重重的砸了两下门,高声喊道。
“霍勒斯,公主殿下请你过去!”
早趴在窗边看见了外面的情况,霍勒斯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前开了门,苍白的脸上挤出来一个得救了的笑容。
“谢,谢谢!圣西斯在上,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死定了!”
如果不是女骑士的目光过于凌厉,他恐怕已经忍不住抱住了她的大腿。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也是一样,两个疑似有着黑铁级实力的超凡者竟然被吓得像狗一样。
特蕾莎没有多废话,用眼神示意他跟上,随后带着他穿过人群来到了艾琳·坎贝尔的面前。
“殿下,您要的人我带来了。”
艾琳看着特蕾莎点头。
“很好,特蕾莎,退下吧。”
“是。”
特蕾莎恭敬颔首,随后从霍勒斯的身旁离开,退入了队列之中。
身边空无一人,霍勒斯匆匆瞥了一眼周围愤怒的纺织工,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先前嚣张的气焰全无。
见殿下看着自己,他连忙再次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故作慷慨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赞美圣西斯,赞美坎贝尔家族的荣光!殿下,您的美丽还是那么的让人——”
艾琳轻轻咳嗽了一声。
霍勒斯肩膀一激灵,连忙改了口,将原本憋回喉咙里的那句妥协的陈词讲了出来。
“好吧,我改变主意了!你们赢了!工钱还是一千八百铜币——”
“一千八百铜币?”艾琳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霍勒斯,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听说这里的平均工资是两千?我的事务官和你到底谁是对的?”
“当,当然是都对……”
霍勒斯紧张地擦了擦汗水,战战兢兢地解释说道,“去年确实是两千,但您知道的,今年的生意不太好……我们生产的羊绒制品远远超过了市场的需求,所,所以……”
艾琳抬手打断了他的借口,声音平静地继续说道。
“霍勒斯先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市面上的羊毛是什么价格,以及你的生意好不好……你知道对坎贝尔家族说谎意味着什么吗。”
“我我我小的不敢!”霍勒斯吓得腿都软了,哭丧着脸说道。
艾琳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用威严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我以坎贝尔家族的名义命令你,你须对我的旗帜起誓,不得以今日之事为借口惩罚今日闹事者中任何一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或借口降低工人们的薪水,且需为受伤的工人支付足额的赔偿金,并承担他全部治疗费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响起了欢呼声和口哨,那些原本面如死灰的工人脸上又重新焕发了希冀的光芒,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然而与之相对的,霍勒斯额前的冷汗却唰地冒了出来,就像下雨一样。
公国王室的威严固然可怕。
但要让他接受这等不平等的条件,还不如一刀把他砍了!
那原本弯下的脊梁又挺了起来,他就像被捏住了脖子的公鸭,嘴里发出了沙哑的嚎叫。
“殿,殿下!您的命令不符合公国的法律!我是他的雇主,我有权利决定我们雇员的工资以及是否继续雇用他们!”
“住口,”特蕾莎瞪了他一眼,厉声喝道,“不知好歹的家伙,你难道没看出来殿下是在救你吗!”
霍勒斯:“我安全的很!”
特蕾莎:“……”
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蠢货。
她恨不得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扔回那个穷酸的办公室里,然后看着他像猪仔一样嚎叫。
当然,她也清楚这不是办法。
公主殿下来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新的麻烦。
“够了,特蕾莎。”
看着还想说些什么的部下,艾琳抬手制止了她,随后平静地看着霍勒斯说道,“你刚才提醒了我,我的做法确实有些欠妥。”
霍勒斯先是一愣,没想到尊敬的殿下居然会认错,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他的高兴太久,艾琳停顿了片刻,便继续说道。
“曾有一位殿下对我说过,一个国王应该解决所有人的问题,而不是一个人或者一座工厂的问题。我曾向我的哥哥提议解决这个问题,但素来雷厉风行的他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却很犹豫,认为时候未到……”
“但我想说,现在正是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如果再拖下去,就会有越来越多像你一样的人将灵魂出卖给恶魔。”
“出,出卖给恶魔?!”霍勒斯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嘴唇忍不住一哆嗦。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指控。
而且……
至于吗?
艾琳的表情却告诉他,至于。
绝大多数的坎贝尔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并不知道隔壁的暮色行省发生了何等悲惨的事情。
没有魔王的腐蚀,没有混沌的入侵,然而那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变成了魔鬼,用最残忍的方式自相残杀,并吞噬着彼此。
坎贝尔公国必须引以为戒。
先王灵魂所守护的土地,绝不能被污浊之血玷污!
那张年轻的脸上写着前所未有的坚毅,艾琳顿了顿,用威严的声音宣布道。
“从今天开始,雷鸣郡将执行最低工资标准,雷鸣城的所有雇主不得以低于每月2000铜币的薪资聘请雇员,且任何雇主不得在工人非自愿以及无重大过失的情况下随意将其解雇。如果一定要解雇,需按照工作时间支付赔偿。”
“其二,雷鸣城所有雇主必须从每月收入中拿出一成存入由市政厅监管的公共账户,作为工人保障基金。凡是失去工作的工人,可以凭此获得最长三个月的生活救济。凡因工伤而无法继续劳动的工人,也将从此基金中获得医疗赔偿。”
“相关的细则会在明天公告,它将作为新工业区的第6号法案。”
“或者说,劳工法。”
自打雷鸣城的新工业区成立以来,雷鸣城的市民们大多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她毫不怀疑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并为此而自豪。
然而,她同样也清楚,仍然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仍旧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在生存的水平线之下。
尤其是那些因为贵族们的跑马圈地而失去土地的农民。
他们并不是自愿获得了自由,而是被迫离开了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被他们的领主用鞭子粗暴地赶走。
她曾为此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并且因此而消沉了很久。
所幸的是,在她陷入低谷的时候,科林先生从远方寄来的信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开导着她的烦恼,并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引诱人们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不是金钱,也不是权杖,更不是愚蠢、短视或者别的什么。
而是不受约束的欲望。
以及权力!
她现在要做的正是这件事。
她将以坎贝尔家族之名,将那不受约束的欲.望与权力关进名为秩序的笼子里!
霍勒斯只觉脑海中炸响了一道惊雷,仿佛那传颂之光一剑劈在了他的脑门上。
看着打道回府的士兵以及陆续散开的人群,他绝望地尖叫道。
“您还不如杀了我!如果您真打算那么做,我的纺织厂明天就得关门!”
“那就把它关了!”
翻身骑在马上的艾琳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霍勒斯冷冷地扔下了一句。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的眼皮底下,欺压我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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