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帝位传给我没有太多的阻力,我的兄弟们大多不成器,不敢,也不愿意和我争。”
“他们怕我,却也相信我。”
“库瑞恩成为帝国之主挺好的,这样我们不会被莫名其妙的清算,那家伙可骄傲了,觉得哥哥就要照顾弟弟。”
“从小到大我确实很照顾他们。”
“他们安安心心继续自己的贵族生活,我扛着帝国继续向前。”
“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们。”
“不管你们是否相信,再让我和威克遇到她们,我会毫不犹豫放弃继承……我厌恶了为这个帝国修修补补,这太……无聊了。”
库瑞恩昂首望天,江禾逸看嘴型,觉得他改口的那个词是“没意义”。
或许此时此刻,正是狮王一生中第二衰弱的时候。
第一是狼后离世。
其实灵魂伴侣是个很玄学的概率性问题。
遇到前,讨论真爱都会让人觉得发笑。
可若是真遇到了那个能与你共鸣的人,又有谁能阻止自己沦陷?
江禾逸能理解库瑞恩,因为他真的拥有一份薯条,从前世吃到了现在,越吃越香。
“可你仍然是帝国之主。”
威克走了进来,适时送上了枫糖水。
江禾逸记得这一口,以前是狼后为库瑞恩准备。
狼后离开后,是威克的妻子。
再然后是威克。
当年的那场邂逅让库瑞恩一生都有人为他准备一份枫糖水。
“不然呢,丢下帝国离开吗?”库瑞恩苦笑,“那也太不负责了,帝国可不是我们的玩具。”
蒂亚戈让库瑞恩异常失望。
他对大儿子的期望值一度是与斯隆齐平的。
最初诞生的孩子,率先享受了所有人的宠爱的长子啊……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和狼后不记得有把他培养成现在能毫不犹豫对血脉亲族下死手的人。
做事尽是鬼蜮伎俩,自作聪明!
“两天……看天意吧。”
“我不罚你,若安纳天穹之上存在神明,就让神明罚你吧。”
薯条听出了库瑞恩的自我安慰。
蒂亚戈被这么暗示,还被唐突委托了一份重任,甚至于是限时的。
原本他就能创造出惊世智慧的操作,现在只会更夸张。
惊世智慧的重点从来都是惊世,而非智慧。
……
……
蒂亚戈宅邸暗室中,十几人环绕圆桌落座。
得到他授意前来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不少还是隐藏在王都数年乃至十多年,都没被内卫挖掘出来的底牌。
有些是母亲留给他的遗产,有些则是他借助“遗产”进一步拓展挖掘的优秀人才。
蒂亚戈很少主动与他们联系,这源自母亲与父亲的谆谆教诲。
“如果你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不要拿到能让人看得到的地方。”
“藏深点,再深点。”
蒂亚戈轻描淡写描述了今天觐见后得到的任务。
一时间,在座的人,有人惊讶,有人狂喜,有人困惑。
蒂亚戈轻敲桌子,压下了所有的杂音。
“机会难得,贝特朗的支持者十分难缠,他现在又靠绝食想博取父亲的同情,如果让父亲动了恻隐之心,脱困只是时间问题。”
“以贝特朗的性格,他肯定会千方百计搜集信息,甚至可能跟斯隆联手。”
有人试探着问:“殿下的想法是……让贝特朗,永远没机会出来?”
蒂亚戈微微点头。
“落实贝特朗的罪名。今天父亲明显很赞同我的提议,只要证据确凿,他必不可能留情,毕竟斯隆在他心里的分量……哼哼!”
大多数人都摩拳擦掌,等候蒂亚戈分配任务,说明计划,只有一个名为鲁高的中年人,一脸犹疑。
“鲁高,这次,你也不支持吗?”
鲁高是个落魄贵族旁支,论身份地位很难上蒂亚戈的桌。
他能一路成为心腹之一,源自于十年间不断给予蒂亚戈的暗卫们献策。
最初鲁高并不知道暗卫们的幕后主人,只是出于改良生活环境,分享他对时事的见解,民生与领地治理的方案。
间接切中要害,方案行之有效后,他得到赏识一次次晋升,最终被引荐到了蒂亚戈面前,是草根平民依靠眼光与智慧实现跃迁的典型。
蒂亚戈并不直接与鲁高接触,只把他视作暗卫们的外置大脑,让他主要负责其他皇子的信息收集。
鲁高孤身一人,没有家业,家族对他也没有束缚,更无助力,蒂亚戈并不能完全信任他。
奈何暗卫不少人都称赞他的学识与智慧,表示采纳后领地治理与日常管辖确实高效了许多。
无奈之下,蒂亚戈只好捏着鼻子接纳。
之所以会特意点名鲁高,是因为之前袭击斯隆后,他言辞激烈劝谏,因此让蒂亚戈格外光火。
教他做事吗?
鲁高欲言又止,最终起身向蒂亚戈行礼。
“殿下,我恳请您,不要置贝特朗于死地,正相反,您应该想办法洗清他的嫌疑,还他清白。”
暗室内,所有人怔怔地凝视着这个不修边幅,满脸胡茬的中年人,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洗清嫌疑,还他清白?”
蒂亚戈用力咀嚼着鲁高的话,手中的杯子已是攥紧,关节咔咔作响。
“他清白了,我还能清白吗?”
“能!”鲁高斩钉截铁,“无论贝特朗是否‘有罪’,殿下力保,甚至于故意敷衍调查,都会让陛下更为赏识。”
“赏识?”蒂亚戈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单膝跪地的鲁高,“现在不是他死,就会是我死,过了一关,我必是帝国之主,你还看不清局势吗!”
鲁高咬牙坚持:“殿下,您敷衍调查,只会加深陛下对贝特朗的怀疑,远比栽赃陷害要更有效。”
“陛下一生只爱狼后,安纳人尽皆知。”
“贝特朗在狼后离世后悲伤昏厥,有目共睹,可见她的魅力。”
“这些年斯隆、恩里克,一直备受陛下打击,诸多待遇不如各皇子。”
“亲王的名分是最晚获得,甚至于没有独属于自己的领地收税,只能依靠陛下的内帑维持宅邸开支,直到8年前才拥有了第一支商队,走的获利较少的西北边境,依靠克克里要塞的照拂才能勉强保持收支平衡。”
“是陛下不爱狼后为他诞下的两个孩子吗?”
鲁高抬头瞥了一眼蒂亚戈气压越来越低的脸,索性豁出去了。
“不,陛下珍视他们,也同样爱着所有的孩子,因此只能笨拙地学习狼后打压自家孩子,给予所有人平衡感的方式,让每个皇子都觉得他没有偏心。”
“这点只看恩里克殿下的肮脏事就可见一二。”
“一名皇子,公然前往奴隶贸易据点,买下一整个奴隶商队,聚众狂欢,一夜同欢数个异族,放荡至极,陛下的内卫有那么不堪,察觉不到?”
“陛下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从来都是小惩。”
“粗俗点说,关上门都是一家人,陛下的家丑绝不可能外扬。”
“这是陛下最大的软肋,他是个孤独的人。”
“除了威克,再无人可以信任。”
“狼后早逝,又有贝特朗家族背叛前科,他能依旧英睿,而不是敏感多疑年老昏聩,远超安纳历代之主。”
“只从陛下此次轻易接纳彩虹雨来看,他对冒险者这一广为人知的身份仍有留恋,他不仅念旧,也正在努力再次选择学会相信。”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殿下该做的是遮掩家丑,学会成为一家之主,即便贝特朗再有错,也是殿下的弟弟。”
“殿下作为儿子,不帮父亲关门遮掩,反而敲锣打鼓广而告之,让安纳贵族们指指点点,陛下会怎么想?”
“如果殿下真想成为安纳之主,必将先从一家之主做起。”
“陛下已经将家主的权利交于你,这是莫大的考验,绝不可以对血亲痛下死手啊!”
暗室内针落可闻。
鲁高在有限次数参加的大型圆桌中,都是边缘人。
知道蒂亚戈并不太放心他,也有人劝谏他早些结婚生子,让殿下能够安心重用,可他却不为所动。
这是他有幸从草根贵族爬起,来到蒂亚戈暗室圆桌4年来,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言之凿凿,声音沉稳却如惊雷炸响。
可更为暴躁的雷霆却轰然覆盖了鲁高的声音。
“鲁高,我是不如你了解我的父亲吗!”
“什么一家之主,父亲要的是安纳之主,是执掌这辽阔疆土的帝王!”
鲁高嘴唇翕动,临到嘴边,他低下头,改口。
“受教了,陛下。”
本是一时口误,却让暗室内众人都愣住了。
蒂亚戈也有些呆滞。
他原以为鲁高还会嘴硬,却不曾想圆滑成这样。
“你的恭维有些太超前了,起来吧。”蒂亚戈怒极反笑,“你说的其实不无道理,但只错在,不够了解陛下。”
“是。”鲁高点头称是。
现在问他是不是女的,他也会选择回答是。
或许是鲁高的一声“陛下”刺激,在场的其他暗卫打了鸡血般表忠心。
领取到重要任务的喜笑颜开,领取到辅助性任务的万分失落,俨然把这次行动视作了登天梯。
库瑞恩活了太久,新旧交替的渠道被他巧妙地以学院,和冒险者朝圣的方式进行遴选。
同时大幅增加了爵位传承的限制,使得在后开拓者时期,帝国新晋贵族稀少。
帝国这口高压锅被他调整成了慢炖模式,让贵族们内部奢靡自行腐烂降解,变成尸体。
某种意义上,帝国如今奢靡成风也有库瑞恩的一部分巧思在内——只有停下战争机器,才能开垦国土,才能休养生息。
伴随而来的糜烂无法阻止,但也好过泥足巨人轰然倒塌。
可是这么做,等于锁死了以往贵族的上升渠道。
在库瑞恩统治的时代,草根有能力者上升速度远胜于底层贵族,落魄贵族批量生产。
这让不少人心怀怨愤,却不敢直言。
他们太渴望改朝换代了。
只有这样,才能在新格局里,分到属于自己的那杯羹。
从库瑞恩手里拿不到的,就从他的孩子手里拿走!
暗卫们都拿到了通向荣华富贵的入场门票,鲁高也没被亏待。
他负责悄无声息地把相关消息,散播到街知巷闻的地步。
不难,也不简单。
会这么安排,倒也能看出蒂亚戈被“陛下”一次哄得心情不错。
蒂亚戈听不懂劝谏,他偶尔……不,现在看来是时常会脑子一热,做出惊人的决策。
除非你先让他开心起来,事事顺心,才能把人话听全。
可有些话,无论怎么委婉,该难听他总归是难听的。
鲁高想不到怎么委婉劝说一个人不要吃屎。
尤其是他正香喷喷地大快朵颐时候,你指出他吃的是屎,这份真相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炎炎夏日,走出暗室,鲁高猛地打了个哆嗦。
没用两天时间,得到授权的蒂亚戈就有了“惊人”发现。
袭击的暗杀者基本都是6阶,却能爆发出超越本届力量的关键【黑光卷轴】,在贝特朗位于香风城一位属下的宅邸的地下室里被发现。
存量为30张。
贝特朗的属下暂且不知所踪,只有几名仆人被现场抓获。
贝特朗所经营的尖啸者大雪山商队,货物清单上,赫然也有对应暗杀者自杀所用的鼻腔吸入式魔药,数目庞大。
且不少商队成员也承认,平时护卫商队的不少人,都在这段时间突然消失了。
蒂亚戈把调查结果呈报了上去。
不需要下任何结论,只把自己调查的结果如实回报,父亲该怎么想就怎么想。
这么多巧合,以父亲的过往被背叛的经历,他不信不细想。
想到这,蒂亚戈嘴角上扬。
他也不是什么一意孤行的蠢人,鲁高的话多少听进去了一些。
既然已经下手栽赃,那干脆就不吭声,等父亲先表态,这样确实安全。
这样即便最后父亲想明白了其中的疑点,碍于下达最终判断的是自己,也会为了面子而遮掩。
库瑞恩的花园内,蒂亚戈递上来的调查报告正在一人的手里缓慢地翻阅。
他对土豆墨鱼烹制的美食无动于衷,即便不远处就是虚实边界和彩虹雨在野餐,仿佛把这处皇家私密场所当做了游乐场。
库瑞恩亲手切好了肉排,递到他面前。
“什么想法?”
“字字不写我有嫌疑,字字希望我死。”
有些虚弱的贝特朗放下了汇报,抿了抿嘴。
库瑞恩笑了笑,把蒂亚戈精心炮制的证据扫到地上。
“吃吧,趁热。”
“爸……我没怨恨你不事先告知我,不要愧疚,我还年轻,饿几顿没事的。就是威克叔叔打晕我时候太疼了。”
威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明白……妈妈她,做得不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就像我现在想不通蒂亚戈为什么会这么疯狂。”
想了想,贝特朗看向不远处宛如一家人,推杯换盏的人群。
“或许,这样的人都有一种共性吧……太想当然了。”
在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他吃了一口肉排,安慰老父亲那颗愧疚的心。
看见这边圆满释怀,土豆带着薯条和克夏走了过来。
“看样子,误会解除了。”
贝特朗站起身:“让坠星海特使看了安纳的笑话,放心,还剩下十多天,只要蒂亚戈的消息放出去,所有谈判的难处都会不复存在。”
克夏的尾巴此时是缠在土豆腰间的。
她惊讶道:“你们要公布蒂亚戈的恶行?”
“这是最快打散贵族们反扑的方式。”库瑞恩眼睛微眯,“吉萨必须死,比起皇室声誉,安纳大陆不陷入绵延的战火中,更重要。”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
江禾逸和薯条都快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泪花了。
喜极而泣啊。
他们辛辛苦苦忙碌三年,担惊受怕反复纠正历史轨迹,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必将滑向深渊的大战。
像是九九八十一难的最后一难,蒂亚戈不算特别难,但他恶心人,险些让所有人的努力灰飞烟灭,再入循环。
坏人不可怕,游戏、前世、安纳世界,虚实边界见过不少坏种,但他们的坏,基本都是有逻辑的,目的明确的,能顺从着利益链条摸到蛛丝马迹的。
可怕的是蠢人灵机一动,搞出什么惊世智慧操作。
绞尽脑汁,无法战胜,自以为跌入了强者布置下的弥诺陶洛斯迷宫。
原本说找到凶手就细细切成臊子,可库瑞恩既然要推他出去示众,薯条只能收敛起空间斩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请求。
“陛下能拷打一下蒂亚戈吗,我现在真的只想知道,他做这一切的逻辑链条是什么,没别的原因,真的好奇。”
如果听不到蒂亚戈的自述,她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本打算把土豆拽回去继续给大家烤串的哈基龙一听,当即两眼发亮。
“我也要听,你不拷打他,我就要拷打你们安纳了,信不信我喷火烧你皇宫!”
说话的哈基龙嘴角已经有火光,她也是认真的。
克夏赶紧跟进:“我们代表坠星海旁听!”
歌莉娅举手:“那我代表德维兰大陆跟进一下好了,不听我浑身有蚂蚁在爬。”
“那我们澄……”
被人型史莱姆王肘了一下,艾尔莎立刻改口。
“拥有澄澈内心的我,也想被玷污一下灵魂。”
薄荷妈妈挥手:“我,未来安纳首屈一指的魔药大师薄荷,实名旁听。”
阿尔娜本来在斯隆的投喂下吃着元素精粹,见大家踊跃发言,也举了个手。
“我代表亡者!”
狱卒哥啧啧道:“夸脏哦,还有冥界女神,代表亡者都来了,那我实名代表所有狱卒爱好者吧。”
可惜蕾妮还被扣在坠星海,不然还有一位能代表未来空间大师的人。
江禾逸甚至觉得,远在世界之上,化身高ping战士,在掉帧和延迟双重打击下,依然艰难观看的主宰们,同样在期待着这一幕。
谁能想到,虚实边界顺风顺水,眼看着一周目结束轮回大有希望之际,能让土豆脑子快烧坏的,是从各种角度看,纯粹路边一条野狗的大皇子。
气笑了。
要是蒂亚戈把主宰都晃晕了,他也不枉此生了。
可见,想让世界聚焦于你,不一定需要多么卓绝的天赋与技艺。
如果你愚蠢得恰到好处,也能惊世骇俗。
库瑞恩更是又气又想笑。
虚实边界+彩虹雨的组合,成分实在过于复杂。
这么多人都好奇皇室的破事,他索性放开了。
“听,都来听,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威克的内卫这次没有让出现在眼皮子底下的大活人跑丢。
蒂亚戈做出最错误的决定,莫过于提前暴露了这张不为人知的暗卫底牌——当然,就这段时间的操作来看,他的每个决定都可以被冠为“最愚蠢”。
目测帝国短期内,没有人能超越。
未来他们成为内卫老前辈,培训后辈,都要当做反面典型,月月说,年年考。
经过老前辈内卫们的耐心观察,他们已经锁定了这张庞大网络的各个节点。
他们惊讶于,这么些年,竟然真有一张暗网,编织于帝国的执政中枢各大城邦之内。
也愕然于,这么一张网络,突然间就全部浮出水面,让他们得到了连根拔起的机会。
活了这么些年,这种奇妙事,真没见过。
收网时刻到了。
一天一夜的时间,原本开心等待着贝特朗被严惩消息传出的蒂亚戈,迎来了噩耗。
他在睡梦中被叫醒,得知辛苦经营了近十年的暗卫,近乎全军覆没。
他没有蠢到无药可救,悚然间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此时此刻,蒂亚戈猛然想起了鲁高的劝谏。
“陛下是一家之主。”
是了……
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
那父亲就不会以皇帝身份惩戒他。
他只是不懂事的孩子,做错了事,等待他的不过是家规家法。
蒂亚戈瞬间回忆起了鲁高字字珠玑的高论。
被仆从喊醒的他,踉跄着,连滚带爬地穿上了衣服,双脚瘫软地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只要以孩子的身份苦求,总归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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