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厢房,唐植桐坐在书桌前掏出了信纸。
“今天又有任务吗?”丈夫昨天刚写了演讲稿,小王同学见他今天又是写东西的架势,有些好奇。
“嗐,赌博的事,刘诚志出意外多少跟赌博有些关系,今天有人来找春雪姐要赌债。陪她从工厂回来的路上,我寻思着自己好歹是个代表,不能干看着赌博害人,打算写点东西反映一下。”唐植桐选择性的说了实话。
这事不能在小王同学面前提及万老四,省的后面再挖出老万,那样的话,自己抵押房子的事就瞒不下去了。
“嗯,写吧,你这个代表没白当,赌博真该好好管管,害人不浅。”小王同学听后非常支持丈夫的想法。
“好嘞,一会就能写完。”自打发现万老四肛了刘诚志,唐植桐就没少琢磨这事,一直想在这上面做点文章,但他跟刘诚志的关系并不好,可以预见刘诚志并不一定会配合,所以他只是找武爱军打听了一下,并没有付之于行动。
现在刘诚志没了,甭管是楚春雪还是知道内情的街坊,都没有站在万老四那边的道理,唐植桐终于动了心思,所以才会提醒楚春雪去一趟派出所。
万老四敢开赌场设局坑人,唐植桐觉得他背后大概率是有人支持的,不过级别不会很高,一来能坐上高位的爱惜名誉,二来万家那种家庭能搭上什么高层?
6月25日,星期六。
今天有线系没有安排考试科目,唐植桐出门后先把小王同学送到北图,然后经府右街去了正义路。
虽然绕了一圈,但这边还没有到上班的点儿。
唐植桐在门口一停,看到有穿着公安制服的同志从这边路过去东交民巷,愣了神。
自己身为代表,跟正义路2号反映问题属于正规途径,但过程有些长,起效有点慢。
如果直接跟公安市局反映,又有点不对口。
想来想去,唐植桐还是打算先去东交民巷找张新平说一声。
不求他替自己谋私,只是让他看看有没有出成绩的机会,权当送个人情了。
从正义路一拐弯就到了东交民巷,唐植桐没进市局的门,在传达给张新平打了个电话等他出来。
到了张新平后,唐植桐拉他到旁边角落将刘诚志因赌博家破人亡的事说了一遍。
“赌博是民事案件,不归我们刑侦管啊,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那边的大队长?”张新平有些为难,两人关系好归好,但在这种事情上自己贸然伸手就成了捞过界的行为,容易被人抓住口实。
“张哥,介绍就不必了,说实话,我甚至怀疑那边有人给他们撑腰,否则他们哪来的胆子把工人往死里逼?”
面对张新平的牵线搭桥,唐植桐摆摆手,诚心实意的继续说道:“我邻居昨天已经去了花市派出所,要赌债的过几天还会再过去要房子,简直太嚣张了。我好歹是个代表,邻居发生这样的事,不能装看不到。我已经写好了材料,一会出门就送正义路。”
“我刚才都到正义路2号门口了,一寻思这事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个机会,就先过来跟你通个气。你觉得能出成绩就介入,既然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就算了。”
“别介啊,你这一拐弯,我们市局压力就大了。”听唐植桐这么说,张新平赶紧将他给稳住,这事过了正义路的手,市局这边不仅得查赌,还得用书面报告的形式告知结果,要是到时候再查出队伍里有人不干净,丢脸都是轻的,搞不好得问责。
“压力有个高的顶着呢,不影响你干刑侦就行。”唐植桐知道这事反映到正义路,不光对公安市局这边有影响,还会给张新平带来些额外的工作,但他还是打定主意要反映赌博的事情。
于私,这里面牵扯到了自己跟老万的恩怨。
于公,赌博害人不浅,去年的时候,自己同学陆老三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已经跑路去外地躲债了;张源去年也因为赌博导致截留信件进去了;今年又一个刘诚志。
这还是只是传到自己耳朵里的,还有那些自己不知道的呢?
蟑螂定律说得好,当你看到一只蟑螂时,实际上暗处可能已经隐藏着成百上千只蟑螂。
以前自己只是个平头百姓,这种事最多引以为戒,但现在身上有了代表的担子,就得对得起自己跟母亲亲口许下的承诺:与赌毒不共戴天。
“谢谢你能先过来跟我说一声,但这事还真对我有影响,你一送上去,我们这边也得被抽调,连轴转倒没啥,就怕打草惊蛇。要不这样,你先等等,我去跟领导说一声,看看怎么做让你满意。”张新平苦笑着把唐植桐拉住,不让他走。
“张哥,我过来找你,是出于咱之间的兄弟感情,看看有没有你能出成绩的机会。
如果让你们领导知道我来找过你,你说我还去不去正义路?
我去吧,陷你于不义。
我不去就成了对你们市局工作指手画脚。
我有这资格吗?照我看,咱还是各司其职的好。
当然,如果能让你更上一步,我还是乐意听你安排的。”
唐植桐没动,很真诚的说道。
“得,你这么说倒是我做的不妥了,我领你这个情。”张新平乐了,自己才刚提了级别,短时间内是没有可能再上一步了,不过成绩还是要积累一下的。
“我没那个意思,你也是站在市局的角度考虑问题,这没什么不对。”这还是唐植桐第一次跟张新平说“不”,自然不愿将气氛搞僵,也有些后悔过来跟他提抓赌的事,因为事情没有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去发展。
“你去交你的,我回头看看找机会跟领导提提,争取在上面将抓赌安排下来前,把工作给做了。这不会对你有影响吧?”张新平没有嫌唐植桐多事,人家当代表也有代表的职责,能想着捎带自己做点成绩就不错了。
“没啥影响,哪怕我交上去的同时你们就开始抓赌,也只能说明咱们都发现了赌博这颗毒瘤,只不过你们单位走在了前面,落实在了行动上。”唐植桐摇摇头,他乐得市局抓紧行动,事后如果有人问起,信息差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就这么定了,你去干你的,我这边回去见机行事。”张新平知道唐植桐说的在理,见他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劝,松开手放行。
“好嘞!回见了您呐。”唐植桐见张新平想通,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然唐植桐对老万的做法一直耿耿于怀,但他并没有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报复他。
如果自己也用万老四对付刘诚志的手段,那自己跟他那种人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明知万老四牵扯到了刘诚志的赌债,唐植桐仍旧是着眼于整个四九城的大局,以小见大,跟代表大会建议加强这方面的打击力度。
之所以跳出市局,唐植桐还有一个层面的考量。
前阵子就赌博问题曾问过武爱军,武爱军说的头头是道,但昨天不仅壮汉明目张胆的要赌债,还有街坊们的理所当然,都指向了一个问题,禁赌的力度不够!
眼下定量一再压缩,却还有人将肮脏的手伸向穷困的百姓。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深信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的五好青年,唐植桐觉得自己得在禁赌方面做一回星星之火。
无论是跟张新平,还是昨晚写的材料,唐植桐都没有提及万老四,但他相信只要公安那边深挖,自然会顺藤摸瓜找到万家。
如果挖不到,那就是万家参与的程度还不够深,以后再找其他机会就是了。
从正义路2号出来,唐植桐觉得自己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唐植桐决定回押运处平复一下。
在回押运处的这一路上,唐植桐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顺手将外挂范围内的公猫照顾了一个遍。
伴随着公猫喵喵喵,唐植桐一路火花带闪电,等到押运处的时候,已经攒下了一大捧“麻雀蛋”。
可惜菜谱上没有以此为食材的吃法,只能暂时存放起来。
由于昨天刚处理了积累的单据,所以今天并不忙,唐植桐难得清闲了一上午,粗览了一遍这几天攒下的报纸。
下午的时候,方圆将押运处的领导班子召集起来,公布了上面要求降低粮食定量的事情:
“同志们,相信大家也都从报纸上看到了,现在全国大面积干旱,粮食供应矛盾突出。
上面要求我们领导干部发扬吃苦在先、享受在后的带头作用,率先降低个人的粮食定量。
上面给的指标是平均降低两斤,我先表个态,我降三斤。
大家都报个数,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说说。”
唐植桐知道这任务是上面给的,也知道方圆不想让大家降太多,他自己降三斤相当于给大家伙划了个上限,那下限就由自己配合来完成:“方处,我降两斤。”
“好,还有吗?”方圆点点头,拿笔记下来,等着其他人表态。
有了方圆和唐植桐带头,碰头会开的很顺利,大家自报的降低斤两没有低于两斤的,大部分都是两斤,而且没有人在会上发牢骚。
面对这样的氛围,方圆很满意:“大家都很顾全大局,都是有觉悟的,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我就按刚才报的数量报上去了。”
都是刚才自己报的数,自然没有人反对,等唐植桐回到财务科,却又再次迎来了有人让自己“顾全大局”。
“小唐啊,我阮岩。”伴随着滋滋啦啦的电流杂音,电话那头传来了邮电学院后勤处阮岩的动静。
“阮处好。”唐植桐知道阮岩肯定是为了煤炭的事,但没有主动提这一茬。
“这几天没在学院看到你,我一问才知道,你今天没来,是不是去找颜处了?”
“阮处,我单位这两天有事,我还没顾上呢,我今天下午跑一趟。”对于阮岩的迫切,唐植桐有些无奈,但既然答应了,过场还是要走的。
“好,好,我知道你是顾全大局的好同志,一定要央求着颜处应下来,咱学院几千师生能否过个暖和的冬天就靠你了!”阮岩在电话那头不放心的叮嘱道。
“我也是邮电学院的一份子,一定会尽力而为。”唐植桐表面答应的很好,但内心很无奈。
有人说:凡是让你顾全大局的,你肯定不在大局里;凡是让你不惜代价的,你就是那个代价;凡是说为你好的,都是为他自己好。
这话对不对,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唐植桐无权干涉,但眼下来说,这话不那么正确。
现在但凡提到顾全大局的,都是因为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出现冲突,这个集体涵盖范围很广,小到生产队,大到国家层面,与给资本家当牛做马是两个概念。
就拿刚才的降低定量来说,无论是四九城还是其他地方,之所以能快速推进定量压缩,跟领导干部带头有着很大的关系。
现在虽然有特需,但覆盖范围小,而且特需更侧重食品安全,吃特需的人也是有定量的,34号并不会无限量供应。
像唐植桐这种基层小干部,在定量上一点特殊照顾都没有,黄豆干部得等明年才上线呢。
能舍弃个人利益,为集体利益让路的,唐植桐认为都值得钦佩,哪怕不表扬,也不能对此冷嘲热讽。
等唐植桐骑着自行车赶到物资局,把阮岩的请求一说,颜雄飞哭笑不得:“这要是你自家用,我倒是能给你批个条子,你随时就近去煤站提就行。老阮要的数目太大,我挤不出来。这不是瞎胡闹嘛?”
“我也知道这样不妥当,可他毕竟是学院的领导,我一个学生,怎么着都得过来跑一趟。”唐植桐对颜雄飞的反应不意外。
阮岩的大局是邮电学院,而物资局的大局是整个四九城。
相比起来,邮电学院才多少人?物资局能给才见了鬼了,供应短缺统一都缺,多给了邮电学院,还有八大院校呢,那边有样学样怎么办?
“你甭管了,我回头跟他说。”颜雄飞想把唐植桐给摘出来,说罢又改了主意:“你在这坐着,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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