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宴捧起温泉水洗了把脸,再抬头时眼眶红红的,脸颊也泛着潮红,像是拂去积雪后露出本来颜色的腊梅花。
王子虚讲的这个故事,糅合了伦理、爱情、阴差阳错、豪门恩怨、原生家庭等热门与狗血兼具的离奇元素,但宁春宴瞬间就信了。
原因无他,那天他们在车上促膝长谈,王子虚情绪低落,欲言又止,时间上和这场意外认亲正好对得上。他绝不至于为了圆一个谎,草蛇灰线地铺垫这么久。
宁春宴回想起先前对他的态度,心中愧疚翻涌不止。
这个人文字细腻、才华过人,却不像圈内某些人,拈花惹草,见了富婆就往上蹭。相反,他就像他笔下角色一样,有一颗笨拙、倔强但真诚的光明之心。
那些只知蝇营狗苟的圈内人,将王子虚说成欺世盗名的奸诈小人,其实不过是以己度人。宁春宴瞧不上这些人,但在“以己度人”角度上,她并没有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一层,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羞愧过后是心疼。就好像以为宠物狗拆家将它揍了一顿,翻监控却发现是它守护了自己。之前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心疼。
“我错了,”宁春宴游到王子虚身旁,脸红红的,“和你认识这么久,我居然还会怀疑你,不得不说,我这个朋友当得有点失格。”
王子虚说:“没事,我没介意……”
安幼南在一旁讥讽:“你和我认识时间也不短啊。究竟是你戴了有色眼镜看人,还是惯于以己度人?”
宁春宴假装没有听到这番话,接着对王子虚说:“我肯定会补偿你的,以后有什么话想跟我倾诉,或是emo了想抱抱,都尽管来找我。”
她眼神非常真诚,不躲不闪,倒显得王子虚的害羞是做贼心虚了。
不过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没这么光风霁月了。安幼南大急:“你趁机乱说什么呢?勾引我哥是吧?”
宁春宴猛地转过头,脸上的红霞比刚才更甚:“什么叫‘勾引’?下流思想!我这是纯友情性质的关心。再说了,又不是没抱过……”
她说完便扭脸到一边。安幼南听完更急了,追过去连声问道:
“这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什么叫‘又不是没抱过’,你们抱过了?什么时候抱的?在哪里抱的?怎么抱的?这个抱是字面意思还是有引申意义……”
“这是我跟他的事,你管不着~管不着~”
面对安幼南的连声追问,宁春宴轻飘飘地游到一边,哼起了小曲。安幼南越急她就越高兴。
她是高兴了,王子虚彻底慌了。
他之前和宁春宴在车上谈心,分别前她给了一个温暖的抱抱。
王子虚以为,这会成为他们两人之间永远的秘密,没想到被这么轻松地说出来,还是当着陈青萝的面。王子虚羞惭得快要全身扭曲而死。
他再一转头,忽然发现,陈青萝不知何时已站到了眼前,两只眼睛正灼灼地盯着他,眼神似要将他烤焦。
“你们什么时候抱过了?在哪里抱的?为什么要抱?这个抱是停留在字面意思还是具有引申意义……”
“呃,啊……呃呃……”王子虚仿佛被扼住咽喉,说不出半个字来。
“呃呃是什么?为什么不敢说?”陈青萝靠得更近了。
安幼南在背后嚷嚷起来:“王子虚,我还以为你单只我一个妹妹,没想到你艳福不浅,四处留情!难怪你能……嗯,本性难移!”
她本来想说,难怪王子虚能化名“小王子”,语聊做得风生水起,突然意识到不能暴露他的身份,硬生生把下一截话给吞了下去。
宁春宴却听出奇怪来,追问道:“能什么?”
“没什么。”
“能什么啊?他还对谁出手了?”宁春宴果然想歪了,“还有高手?”
安幼南顺着她的话说扯开话题:“谁知道?你看,我们都不知道你俩的事,鬼知道他在外面有多少红颜知己!”
说完她装腔作势地瞪了王子虚一眼。王子虚倍感无辜。
宁春宴笑着挥了挥手:“哎呀我刚才开玩笑的,就是很干净、很纯粹地,像抱大金毛一样抱了一下,你们别想歪了。”
王子虚指自己:“我是金毛还是你是金毛?”
“您说呢?”
陈青萝突然说:“我也要抱抱。”
宁春宴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青萝,你应该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句话,你盯着他说,会让这家伙误会什么的!”
安幼南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就是对王子虚说的。”
陈青萝说:“大家都抱了,只有我没抱。”
“为什么你会在这件事上产生胜负欲啊??”
王子虚举起双手。尽管陈青萝的要求不能说正中下怀,甚至可以说是天降之喜,但他觉得出于实事求是,有件事必须说清楚:“我从来没有抱过安幼南。”
安幼南说:“你是没抱过,但是你给我按过摩,嘻嘻。”
“按摩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按的?在哪里按的?这个按摩是字面意思还是具有引申意义?”
宁春宴眼睛睁大,转头瞪着王子虚,像一只咄咄逼人的猫。
这种公开处刑,王子虚一秒钟都忍不了了,当即决定水遁,转身往岸上爬:“我不行了,再泡我要晕了。”
陈青萝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泳裤:“不能走。话还没说完。”
这一下太过突然,王子虚的裤子差点没被拽下来,他紧张之下脚一滑,一头栽进水里。顿时水花四溅。
宁春宴叫道:“Oh My God!青萝!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做这么脱线的事?这样很危险的!拽掉了怎么办?那我只能自戳双眼了!”
安幼南说:“她肯定是故意的。”
陈青萝说:“对不起,习惯了。”
“?”
“?”
陈青萝说:“我以前经常拽他衣服。高中的时候。但是他没有穿衣服,今天。”
“所以?”
“所以就拽了裤子。”
“你其实可以不拽的。”宁春宴心平气和。
“我说了她是故意的。”安幼南斩钉截铁。
……
王子虚吐干净了肺里的水,女人之间的嬉笑打闹也结束了。话题总算离开了危险水域。
王子虚背对着女人们站着,看温泉馆里云雾袅袅升起。
“其实之前想跟你说,今天翡仕文学奖的评委名单公布了。”宁春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子虚一个激灵。
他现在对于“翡仕”两个字有些敏感。这段时间饱受折磨,就是因为这个奖,他有点PTSD了。
“评委不是早就确定了吗?”王子虚问道。
宁春宴马上说:“那是初选委员会。今天公布的是决选评委。不是吧,你居然连评选流程都不知道?你不是说,安幼南在帮你谋划评奖吗?谋划的什么?”
说罢,她视线看向安幼南,安幼南扬起脸道:“我对商业方面很了解,对这种文学类的事情是外行,别指望丟锅给我哈。”
王子虚请教道:“具体流程是怎样的?”
“翡仕评奖分三步走,首先是初选,由初选委员会形成长名单,现在长名单已经出来了,一共12本;然后是决选,从12本里面选5本,形成短名单;最后在3月14日举行盛大的颁奖典礼,在典礼上公布首奖作品。”
“哦——”王子虚点头,这些流程他倒是知道,只是之前了解到的比较模糊。
宁春宴接着道:“现在《石中火》已经进入长名单了,对于新人作家来说,已经算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但对于出版商和媒体来说,这还远远不够,起码要进入短名单,才算是勉强有了一个宣传点。”
安幼南打断她问道:“短名单有奖金吗?”
“有。”
“多少?”
“2万。”
安幼南撇了撇嘴:“才两万?”
“首奖作品是50万。”宁春宴说,“翡仕的特色就是这样的,赢家通吃。”
王子虚问道:“评委们的评奖风格,有没有什么偏好?”
宁春宴答:“有。决选评委的审美趣味和个人偏好,将对结果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每年评委都不同,所以奖项的倾向也会有变化。
“但由于翡仕这个奖是奢侈品冠名,需要打造‘精致’、‘知性’、‘都市感’的品牌形象,所以获奖作品或多或少会符合这种审美倾向,有intellectual(智性)气质,换言之……”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利于《石中火》这种偏乡土的作品。”
王子虚听完沉默片刻,道:“后文也有些都市感的内容……”
“是的,后文进入新时代,也很有都市感,”宁春宴游到他身旁,和他一起趴在池子边缘,“但是你的书是带有乡土标签的,多少会有些影响。”
这个结论让王子虚有些泄气,但也不太甘心,他又问道:“这一届的评委有谁?”
宁春宴道:“第一个是国立中央大学文学院资深教授吕轻侯。他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全国各大高校,是‘学术教父’级的人物。
“好消息是,他这个级别的人物,不会被石同河的意见左右;坏消息是,他很欣赏石同河的作品。”
王子虚问:“你怎么知道他很欣赏?”
“他有好几篇研究石同河的重量级论文,是研究石同河作品的专家。”宁春宴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
王子虚舔了舔舌头:“还有呢?”
“第二位是胡掖洲。”
“胡掖洲?”王子虚对这个名字相当熟悉,“他不是‘名家讲谈’的讲师吗?”
“对的,”宁春宴道,“明星讲师,明星学者,作品《晚唐那些事》至今还是历史畅销榜头部作品。有他在,这一届的流量不会低。”
“我记得,他在文学方面有很多爆论吧?”王子虚皱眉。
“对,说李白不会写诗,杜甫穷酸味太重……都是他的名人名言。”宁春宴叹了口气,“其实历届都有这么个争议人物,流量嘛,不寒碜。”
王子虚表示理解。尽管胡掖洲距离文学比较远,但距离市场特别近。从商业化角度考量,选他可以理解。
“第三位,双金万花奖项拿到手软的名导——贾思明。”
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王子虚马上点头表示尊敬。
“他看似也是个跨界人物,但他在文学圈的地位可不低,而且——对于你来说是个坏消息——他的成名作,正是翻拍石同河的作品《权山》。”
王子虚说:“虱子够多已经不痒了。”
“第四位,知名女作家,程雾。”宁春宴说,“青年作家,青年翻译家,屡次获得国际大奖。她风格冷峻、先锋,充满现代性,看中作品的语言创新、叙事结构和文学本体论的探索,同时还注重性别叙事。”
顿了顿,宁春宴又道:“凭我对她的了解,她几乎肯定会把票投给一名女作者。好在,你和石漱秋都不是女的。”
王子虚点了点头。
“最后一位,就是我们熟悉的雁子山了,我就不介绍了。”宁春宴道,“对这个名单感觉怎么样?”
王子虚摇头:“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安幼南推了他后脑勺一把,道:“他能有什么感想?我来替他回答吧:早做打算。”
她掰着手指头,数道:“那个什么教授,还有那个什么导演,肯定会把票投给石漱秋,这就两票了,那个什么胡,也是网红,跟你属性犯冲,肯定也不会把票给你,那个女作家的票也没你份……这不就没了吗?”
宁春宴说:“其实结果出来之前,谁都说不好。吕教授、贾导演也未必一定会投票给石漱秋。但决选投票,主要还是看有没有评委撑你,如果有人撑你,还有讨论余地,那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安幼南反问:“那你觉得会有谁死撑王子虚吗?”
“我只能说可能性不大……”
“那不就结了?”
宁春宴说:“所以我的意思是,王子虚你不能把所有宝都押在翡仕文学奖上,要做好没有拿首奖的打算。
“以你现在的名气和热度,如果没有拿首奖,哪怕进了决选,也会被流量反噬,成为唯一输家。更何况,你有可能进不了决选。”
安幼南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听哪个?”
宁春宴说:“坏消息。”
“我还是先讲好消息吧,”安幼南说,“我给王子虚安排的出版计划,并不需要他拿首奖。”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没有考虑到他进不了决选的情况。”安幼南答得有点咬牙切齿,“你可千万要进决选啊!不然我在我妈那里都没办法交代了!”
王子虚奇道:“怎么又跟你……跟你妈妈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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