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父?”
段照怔住了。
他抬起头,呆呆望着眼前那张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孔。
这两个字,在他看来,一直距离很远。
千里迢迢从忘忧岛赶到大穗剑宫,他为的就是拜师……只不过他不想拜其他人为师,只想拜谢玄衣为师。老爹告诉他,谢玄衣已经死了,可他不信,或许是执念太深,也会感动上天的缘故,段照真在大穗剑宫遇到了“谢玄衣”。
那个时候,谢玄衣还只是谢真。
但不重要。
在段照眼中,这家伙就是“谢玄衣”。
没有证据。
也不需要证据。
他既然出身忘忧岛,便是血脉意义上的武夫。武夫办事向来凭借直觉,段照觉得谢真没那么简单,如果他真要拜一个师父,那就一定是谢真了……哪怕他很年轻,哪怕他境界没有多高。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的确敏锐。
只可惜。
这两年。
谢玄衣从不让段照喊他师父,两人虽有“师徒”之实,却并无名分。
话音落下。
紫竹林一时陷入寂静。
风儿吹过,林叶沙沙作响。
“傻小子……”
谢玄衣并不着急,他继续直视着少年郎的双眼,微笑说道:“如果你点头,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
段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了,拼命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似是怕谢玄衣反悔,小家伙连忙掀开衣摆,当即就要跪下,行叩拜大礼。
“别——”
谢玄衣伸出手掌,轻柔将其托住,温声说道:“倒也不必三叩九拜,我既收你为徒,便没有反悔的道理。你在中州待了一段时日,再过些时候,该返回忘忧岛了吧?到时候将这消息告诉你爹娘,此事便算是竞成。”
“山主……山主师父,你刚刚说什么岛?”
段照眨了眨眼,想装糊涂。
他记得临行前爹娘的嘱咐,出门在外,尽量不要显露身份。
“甭装了,你演技忒差……”
黄素抱剑而立,淡淡说道:“忘忧岛的事情,在我们这早就不是秘密了。”
“啊?!”
段照满脸诧异,十分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挠着脑袋,想了许久,讪讪问道:“师父,师叔……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
黄素沉默片刻,没好气道:“剑气大典之后没多久,你老爹来了一趟。”
段照瞪大双眼。
“毕竟是忘忧岛独苗,总要特殊关照一番。”
黄素嗤笑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你老爹来剑宫,是为了拜托某人不要好好教你练剑……”
在忘忧岛主眼中,自家儿子乃是武道百年一遇的奇才,修行剑道,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这小子偏偏生了一缕执念,无论如何要去大穗剑宫走上一遭,待上几年。
当爹的只能随他去了。
不过。
若是大穗剑宫那边不好好教导,再过两年,亲儿子还是会想着回岛继承家业的。
这便是那位忘忧岛主的想法,想法十分美好,只可惜现实比较骨感。当时忘忧岛主挑中“谢玄衣”,便是因为谢玄衣境界低微,只有区区洞天境,在岛主眼中,自己天赋异禀的儿子修行几年便可轻松碾压……
没想到!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两年过去,小段进境飞快,学了不少真本事,反而离这位“师父”差得越来越远。
“真有此事?”
段照半信半疑,望向谢玄衣。
“确有此事。”
谢玄衣笑了笑,道:“你父亲希望我随便教你两招……”
“这老登……太过分了!说好不干预我离岛之后的事情,结果还是在做局安排我!”
段照气鼓鼓开口,下意识就要取出风雷镯告状。
这一举被谢玄衣压了下来。
“家和万事兴。”
谢玄衣连忙宽声说道:“过去的事儿,都是小事,浮云尔。”
堂堂未来忘忧岛主,被自己拐到了大穗剑宫麾下……
当初岛主给的那些好处,自己一样没少收。
这便宜徒弟,谢玄衣也不打算还回去。
这事情,说出去,自己实在理亏。
他可不希望风雷镯传讯之后,岛主和岛主夫人大驾光临,兴师问罪。
“好……听师父的。”
段照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虽然自己老爹做了局,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倒是偏离了预期轨道。
阴差阳错。
他当真拜了谢玄衣为师。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心愿成真更美好?
谢玄衣笑眯眯拉起段照,替他拍去衣上灰尘,这小家伙什么都好,看起来笨头笨脑,实际上大智若愚……如果真要选一个弟子继承衣钵,谢玄衣其实真就钟意“段照”这样的人。
选弟子,天赋如何,都是次要。
人品当排在第一。
大道长河,无穷无尽,天资再好,无非是在大道求索这条路上,走得快一些,远一些。
倘若人品败坏,道德低下。
那么天赋再高,都没有用,这种情况下资质绝佳,反而成了天大祸害。
谢玄衣召出沉疴,踩上飞剑,示意段照跟上,师徒俩一前一后,驭剑而起,离开莲花峰,向山外掠去。
……
……
“师父,这是要去哪?”
段照坐在宽阔大剑剑身之上,双手按着膝盖,衣衫猎猎作响。
他已经修到了洞天第八境,平日里背着的那把重剑,更是与心意几乎合一。
这把剑与沉疴截然相反,极宽极大,两个人站立都绰绰有余。
“先去真隐峰。”
谢玄衣轻声开口,几乎是数十息功夫,便从莲花峰抵达了真隐。
这里是大穗剑宫客卿的住所。
平日里若有访客来访,便会由真隐峰负责接待,这里兼任炼器,炼丹等诸多琐事。
这几日。
大阵破损。
真隐峰弟子和小舂山弟子,都在忙着修补大阵,山内空空荡荡。
“师父,真隐峰……我以前来过的。”
段照挠了挠头,不明白师父要做什么,他在剑宫修行了快两年,哪里没去过,谁人没见过?
“不一样。”
谢玄衣摇了摇头,并不多做解释。
一大一小两把飞剑,落在山峰顶上,云雾之中立刻有浑厚声音响起。
“谢山主。”
“见过谢山主。”
负责看守真隐峰的两位客卿长老,一胖一瘦,几乎是第一时间出面迎接。
他们看到谢玄衣,神色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看到谢玄衣身后的那个少年郎,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大有深意。
“我要一枚‘莲花令’。”
谢玄衣温声说道:“能去三十三洞天的那种‘莲花令’。”
此言一出。
两位客卿长老立刻低头,小心翼翼道:“谢山主……这令牌是……”
“当然给我弟子的。”
谢玄衣笑道:“我进出三十三洞天,哪里需要令牌?”
弟子二字一出口……
段照心中便隐约明白了谢玄衣的用意。
他的确在剑宫修行了两年。
也的确去过了许多地方。
但……大穗剑宫有些地方,是不对弟子开放的。
三十三洞天,只有历代山主,以及山主亲传弟子,才有资格入内。
谢玄衣带自己来真隐峰,不仅是为了要这块莲花令。
更是为了告诉所有人。
段照是他的弟子。
“谢山主,烦请稍等片刻。”
瘦客卿返身去往云雾中。
另外那位胖客卿则是偷偷传音给段照:“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段照出身忘忧岛的消息,只有大穗剑宫极少数大人物知晓,譬如黄素这等十五境强者……绝大多数客卿,只当他是一个出身草莽的山野散修,资质虽然不错,能排进天骄榜中,但想成为谢玄衣弟子,这点成绩可远远不够。
前不久的大战落幕之后。
整个大穗剑宫,所有人都知道,谢玄衣就是未来的剑宫掌教!
能被未来掌教收为亲传弟子……
这是不是得喊一声未来的未来掌教?
“嘿嘿……”
段照挠了挠头,傻笑着传音回复道:“的确是有些运气。”
很快。
瘦客卿便从云雾中走出,他双手捧着令牌,来到少年郎身前,温声说道:“段师侄,千万收好,按理来说,进出三十三洞天的金色莲花令,只有山主才有资格佩戴……”
这是山主佩戴之令,有资格将其送给别人的,几乎便只有掌律,掌教。
如今谢玄衣便成了这一级别的存在。
赵纯阳不在。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便是代行掌教。
“好。我记下了。”
段照神色凝重,轻轻捻了捻。
这枚令牌不知是何材质,不到一两,但入手却是沉甸甸的。
飞剑离开真隐峰,向着金鳌峰掠去。
“师父,接下来要去哪?”
段照捧着金灿莲花令,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开口。
“几座主峰,都去一遍。”
谢玄衣道:“去说几句话。”
大战落幕之后,谢玄衣本该接管剑宫大局……但他先是去了皇城,待到彻底平乱,完成了“送凰”这场布局,才返回剑宫。如今是该和主峰那些负责内务的长老客卿,好好聊上几句。
接下来半柱香。
两把飞剑,从真隐峰到小舂山,再到金鳌峰,最终落在了玉屏峰上。
谢玄衣不在的时日,剑宫秩序井然。
这几场对话,主要是让段照“露面”。
此行谢玄衣的真正终点,其实还是玉屏峰。
准确来说。
是三十三洞天。
玉屏峰的剑气山阶,本该有无形威压流淌,如今却淡了许多。
自从姜妙音开始闭关,此地便由祁烈负责镇守。
大战结束,掌律受伤,祁烈辞去玉屏峰镇守的职务,前往金鳌峰洞天,照看师尊。
于是玉屏峰,便陷入短暂“无主”的境地。
谢玄衣心中倒是有一个上好人选,玉屏峰皆是女修,小师妹黄素喜欢静修,恰好适合来此……三十三洞天镇守绝非小事,他既要征询小师妹,也要确认姜妙音的闭关状态。
飞剑缓缓落下。
“你应该知道‘三十三洞天’是怎样的地方。”
谢玄衣说道:“这里是剑宫经次于‘莲花禁地’的洞天福地,剑宫历代先贤,都在这里立下过道碑,天资不错的洞天境修士若是能在这里闭关,很快便可凝结出属于自己的‘道意’。”
如今段照已修到了第八重天。
这已是可以凝聚道意的阶段了……他替段照讨来金灿莲花令,便是有意让其进入三十三洞天。
这小子。
如果能够修成第二条剑道,以“武道神胎”跻身阴神境,那还真算是奇货可居。
下次方圆坊的天骄榜再更新。
段照至少可以列入前十……甚至有机会进入前三!
“师父……果然还是来了啊……”
玉屏峰剑气石阶之前。
段照沉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你怎么了?”
谢玄衣瞥了眼小家伙,不太明白,段照为何紧张。
先前自己的嘱咐。
这小子好像也没怎么认真在听。
“我就知道,师父要来这……”
段照长叹一声,神色复杂地说道:“其实先前在莲花峰,我就想道歉来着。”
“……道歉?”
谢玄衣怔了一下,皱了皱眉。
“关于我之前称呼邓白漪姐姐‘小师娘’的事情。”
段照深吸一口气,神情无比严肃:“这件事情是弟子做错了,弟子不该喊白漪姐‘小师娘’。”
“???”
谢玄衣彻底懵了。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我。”
段照压低声音,有些心虚:“毕竟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师父您就是谢玄衣啊……我就想着先和小师娘搞好关系……”
“好了!”
谢玄衣神色铁青,赶紧打断:“臭小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师父接下来是要带我去看妙音师娘了吧?”
段照拍着胸脯,昂首挺胸,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大可放心,关于您和白漪姐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
……
(PS:这一卷快写完啦,这一章更新末尾,容我用先前为国师和道姑填的一首词,小小的水一下字数。
道袍犹染雷纹皱。
算而今、金线难缚,天命如咒。
曾许苍生掌中卦,偏负红颜白首。
忍轻问、可悔否?
书楼一晤隔天堑,纵相逢不敢执子手。
屏风裂,茶凉透。
浑圆仪冷山河旧。
笑当年、敢窃天机,为改世寿。
怎料情字焚心久,烧尽监天甲胄。
纵国师、难抵命瘦。若舍青衫换携手,宁碎此身作渡劫舟。
人间劫,最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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