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伦蒂拉记不清自己的生活是从何处启程。
她无拘无束的童年是什么模样。
当午夜钟声敲响,血肉浸没入烟雾缭绕的梦境,醒时世界的一切都不再令她痛苦难忍。
罗兰·柯林斯这剂无害却迷人的鸦片酊如同那封黏糊糊纸卡上的图案:瞳中扉为她拧开了灵魂中无意识的期待之门。
城堡中的湖泊与峡谷,鼾声震天的山峦。四只翅膀的鸟儿,兔子学者,弹钢琴的蜘蛛小姐。
当漫无目的成了目的本身,这面名为幻想的镜子更照出了她可怜的生活是多么愚蠢悲哀:眼见的一切正缓缓融化成腐蚀钢铁的毒药,漏穿她心脏外那口严丝合缝的锈铁箱。
然而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就像真正的鸦片酊使用者一样,在痛瘾来临前,一切都难以被察觉。
“那是什么?”
她像个荒原上的野姑娘,被罗兰扯着一路狂奔。在靠近泉眼、绿意最茂盛的密林深处,埃伦蒂拉抬头见到了一枚枚奇妙的果实——心形的,或颜色诡谲的、品类不同的奇怪水果。
它们正悬在垂丝尾,随不知哪来的微风缓缓摇曳。
“大海上的诅咒,奇妙的果子。”罗兰说着,并没有给自己重新变出一双皮鞋。反而和埃伦蒂拉一样,赤着脚,干干脆脆同软和的草皮行贴面礼。
这让埃伦蒂拉有些高兴。
“大海上的诅咒?”
那又是什么?
“它教人没法游泳…实在算诅咒。但同时,它们又能让人变成火焰,”罗兰指着头顶的绿垂丝:“这一枚可以将你变成一团冰雾,那个会让人长出牛角,另一枚可以像野兽…”
埃伦蒂拉惊讶:“真的吗?”
“在梦中不行,小姐,我是说,在这个世界,它们没有办法让食用者获得各式各样奇妙的能力——但它们每一颗都难吃的要命…你想试一试吗?”
埃伦蒂拉:……
“不、不用了,先生。”
一路而来,埃伦蒂拉对这英俊的先生有些更‘真实’的看法:也许小蜡烛说的没错,可比起正义、英勇,她更乐意用‘快活’形容罗兰·柯林斯——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每一天都该快乐的不行吧?
而快乐,不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吗?
在埃伦蒂拉看来,罗兰·柯林斯,小蜡烛的主人实在富有的不行。
“…我不知道,您的朋友会不会喜欢我。书上说,这不礼貌。”
“什么不礼貌?”
“没有先去信。”
罗兰严肃地转了过来,松开埃伦蒂拉的手腕。
“客人小姐,你得转变转变思想啦。”
“先生?”
“那是醒时世界的规矩,若在梦里一样,那么两者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呢?”
‘英雄柯林斯’的故事中少不了他的‘助手们’——笑脸后藏着匕首的圣女小姐,缺少智慧的鲁莽暴徒,少言寡语的深肤侍仆…
虽然小蜡烛堆她们的评价并不十分正面。
可能与柯林斯先生到处惩恶除奸,埃伦蒂拉对她们的期待并未因评价而削减。
她们应该和柯林斯先生一样自由吧?
“我们要到了。”
埃伦蒂拉早忘记自己走了多久。她并不需要休憩,在遇见座座明媚或阴雨绵绵的长廊、山脚、雪峰时,她的身体神奇般的没有感到丝毫疲累——换做平日,哪怕到了下午就要打起瞌睡了。
“…或许,您该变一双靴子给我。”
埃伦蒂拉低下头。
两条金属腿早已泥泞不堪。
“幻想是一切的开端,埃伦蒂拉小姐。它从希望与绝望中孕育…或许你忘了一件事。”
在一扇拱形棕胡桃木门前,罗兰忽然侧身轻声:
“你的‘朋友’并没有跟你一同享受夜晚的安宁。”
他伸手推开门,在咯吱作响声中,记忆如同川流回归大海般蓄满了少女的耳朵。
她想起来了。
她…
她的轮椅。
没有轮椅啊,眠时世界的自己。
她是怎么能够…
走路的?
…………
……
对于「邀请函」这奇妙发明,也为迎接头一次踏足妖精环的客人。显然茶话会的成员们做足了准备:
萝丝制作了一身现实中最曼妙华丽(也是她最讨厌穿)的长裙套装,一层层平整的刚烫好,别在裙领口的领针闪闪发亮;仙德尔盘起了灰发,在脑后修剪出一枚花苞,罕见佩了条紫宝石颈链。
哈莉妲由着萝丝打扮,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更适合再深些的女仆裙衬托。
餐桌上没有码着十来种银色的叉子,银色的叉子也没有镶嵌十来种宝石。十来种形状的宝石没有十来种不同含义由人解释,让来客称赞、羞愧、谄媚——或主人根据分析客人的目的后,挑出十来种不同的应对方式。
没有。
她们虽打扮的华丽奢贵,却坐在一只只纹理自由的木桩上,靠背铺满了藤蔓与闪着翡翠光泽的藓类。
木圆桌同样裁切的不够体面,甚至还能瞧见毛边与很不规则的断角。
桌上是铜、木,以及奶油做的茶杯,叉子是金灿灿的蜂蜜凝结而成。一盘盘颜色明艳的菜肴,在桌角还放着一只咖啡色的打火匣——甚至闻起来,还有咖啡豆子的气味。
埃伦蒂拉惊讶坏了。她还担心,自己在‘房间’里太久,难以符合中淑女们的交友‘要求’——更严格一些的,除了家境、教育背景、父亲的事业、母亲的交际圈之外。
甚至对彼此的容貌与每日每时的打扮都有十分苛刻的讲究。
但眼前一切,彻底让埃伦蒂拉放下了这份忧心。
“夜安,埃伦蒂拉小姐。欢迎来到…我想罗兰已经和你说过了。”随着起身上前,埃伦蒂拉也看清了讲话人的容貌:
她有一头不算长的黑卷发,一对儿漂亮的、猫眼石似的眼睛。掐细尾巴的眼角时刻流露出狡黠灵巧,顺着那只腕子般细的鹅颈向下,更多的、让人难以忘却的特征一并流入埃伦蒂拉的记忆深渊中。
这是位坦然又‘坦然’的小姐。
“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毕竟,你可是妖精环的第一名客人…我劝了罗兰好久。”
她不耐烦地打断身边灰发女人的礼节,径直拉住埃伦蒂拉的手腕,也阻止她那套生疏、不达标的回礼。
“这儿漂亮极了,是不是?”
搭在几枚牛骨铆钉上假寐的巨蟒,懒洋洋抬起蛇头,和她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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