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天下三分。
终是司马篡魏,由晋坐了天下。
而后,便是令后人无比痛惜的五胡乱华。
——鲜卑、匈奴、羯、氐、羌。
造成五胡乱华这一史诗级惨剧的原因,有人说是西晋的八王之乱,也有人说是历史的机缘巧合。
但刘荣能大致断定:五胡乱华真正的原因——五胡之所以能乱华的根源,在于三国相争百十年,不止耗尽了华夏的英雄气,也耗尽了华夏文明的人口、资源。
自汉灵帝刘宏驾崩,天下陷入大乱,到魏帝曹髦被当街弑杀,司马氏得以篡立晋祚;
前后短短七十年的时间,华夏人口就从灵帝末年的两千三百万,掉到了不足八百万。
八百万……
在后世,随便一个像样点的大城市,都不止八百万人口。
如此稀薄的人口,自然是给了异族乘虚而入的机会。
至于乌恒、鲜卑二部,同为东胡后裔,都被匈奴人同时流放到苦寒之地,在历史记载中,为何屡屡见到鲜卑人的身影,却基本看不见乌恒人?
这是因为在东胡灭亡后,同时被流放的乌恒、鲜卑二部,在随后的几百年时间里,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乌恒人,作为曾经的东胡王族、贵族,依旧保留了相当一部分东胡风俗和文化习惯。
他们会人人都养一只‘本命犬’,出生入死都不分离。
如果有一天,本命犬带着主人的毛发或衣物碎片归来,便是其主人遭遇了不测,族人便可以此为‘判断某人是否健在’的手段。
从秦汉之交被流放,到东汉末年天下三分,这长达四百年的时间里,乌恒人几乎是在不间断地,促进和华夏文明的融合。
历史上的汉武帝年间,乌恒人成为了冠军侯手下最得力、最忠诚的鹰犬,追随冠军侯驰骋草原。
汉武帝设乌桓校尉,为汉家戍守边境,防备草原游牧之民。
而后,乌恒人开始搬出深山,逐步迁居至塞内的辽东、渔阳及朔方等郡。
在这个过程中,乌恒人也不可避免的,被分成了两部分。
其中更理智、更亲华夏的那部分,迁居内陆与华夏文明融合,成为了华夏文明的一份子,成了汉家各地‘乌恒校尉’的成员。
而另外一部分,则选择留居塞外。
这也间接导致了鲜卑,就此成为了大兴安岭地区一股新兴势力。
——原本,乌恒、鲜卑二部各占一山;
同时,又因为二者分别为东胡贵族、东胡奴隶的出身,互相瞧不起、看不上,故而会相互牵制,根本不会有任何一家做大。
但在乌恒人大半南迁,融入华夏文明后,鲜卑人不但接管了乌恒人留下的乌恒山,还顺势将留居塞外的乌恒残部尽数吸收。
而后数百年,双方便站在对立立场,开始连连征战不休。
鲜卑人,以及臣服鲜卑的塞外乌恒残部,受令于衰败后的南匈奴,不断向汉家发动侵扰;
而南迁的乌恒人,则受命于汉天子,以‘汉乌恒校尉’的编制,低于这些穷亲戚的侵扰。
就这么世世代代,时间来到东汉末年。
经过两汉数百年的壮大,鲜卑人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只能守着鲜卑山的奴隶部族,而是一个与匈奴势均力敌,甚至平起平坐的草原庞大势力之一。
反观乌恒人——南迁的早已彻底融入华夏,留居塞外、臣服鲜卑的那部分,反倒成了还能辨识出其‘乌恒人’身份的外族。
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天下大乱。
各地军阀并起,对外族却普遍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唯一的例外,便成了乌恒人。
——白马将军公孙瓒,几乎是拿塞外的乌恒人当经验包刷;
所以,当袁绍攻打公孙瓒时,乌恒人开始自发帮助袁绍,不为袁绍感激,只求能向公孙瓒报仇。
及至公孙瓒败亡,袁绍矫天子制,赐乌恒头人蹋顿、(难)峭王、汗鲁王三人印绶,皆为单于。
建安五年(200年),曹操败袁绍于官渡之战,袁绍旋即病死。
建安十年(205年),袁绍之子袁尚等往奔辽西,投奔蹋顿。
建安十二年(207年)八月,曹操远征乌桓,两军相遇于柳城境内的白狼山。
曹操派张辽率军突击,大破乌桓,乌桓单于蹋顿为张辽阵斩。
至此,乌恒彻底灭亡,不再作为一个民族而存在,残部或融入华夏,或并入鲜卑,再不以‘乌恒’自居。
从最开始被匈奴人流放,到汉武帝年间部分南迁内附,于白狼山之战后再度分裂,各为汉、鲜卑——乌恒最终的结局,算是大半融入华夏,小半融入鲜卑。
而鲜卑人的发展历程,却是截然不同。
秦汉之交,与乌恒人一同被匈奴流放,及至汉武帝年间,乌恒大半内附,鲜卑人却坚定地选择留守。
因为鲜卑、乌恒,虽同为东胡后裔,出身、思维却都截然不同。
——乌恒人是东胡贵族出身,品尝过好日子的滋味,也经历过苦日子的蹉跎。
但鲜卑人,却是东胡奴隶出身。
乌恒人没做过奴隶,仅仅只是被匈奴人流放过,根本不知道做奴隶、被奴役的滋味。
但鲜卑人很清楚,且再清楚不过。
在东胡称霸草原时期,作为东胡贵族甚至王族的乌恒人,过着草原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而在东胡灭亡后,被匈奴人流放的乌恒人,也仅仅只是被‘流放’而已,仅仅只是被困在大兴安岭的冰天雪地中,吃生活的苦而已。
娇生惯养的乌恒人,可以为了更好的物质条件、更优渥的生活条件,以及更温暖的气候,而依附汉人、尝试着做汉人的狗。
但鲜卑人不会。
奴隶出身的鲜卑人,可以接受一切苦难,唯独不能接受再次被奴役。
所以,当乌恒人抓紧机会,保住冠军侯霍去病的大腿,成为冠军侯驰骋草原的急先锋、马前卒时,鲜卑人确实悄悄蚕食起了乌恒人的地盘。
等乌恒人大半南迁,鲜卑人更是直接放开手脚,直接成为了大兴安岭区域的实际掌控者。
而后的数百年间,鲜卑人虽然也在匈奴人的勒令、指令下,对汉室边境发动侵扰,但这并不意味着鲜卑人,就此回到了匈奴人的奴役之下。
——鲜卑人愿意侵扰汉人,不是因为匈奴单于庭的指令,而是因为这么做有好处捞。
哪怕匈奴单于庭不说,鲜卑人也愿意、也希望这么做。
只是有了单于庭的指令,鲜卑人可以更肆无忌惮的去做,并装出一副‘我不想这么干的,全是匈奴人逼我的’的架势,从而将汉人的怒火转向匈奴人。
也正是在这种看似臣服、依附匈奴,实则却是利用匈奴人暗中强大的模式下,几百年后的东汉时期,鲜卑才能成长为草原上数一数二,与匈奴以及羯、氐、羌人并列的大势力。
以至于两晋之后,五胡乱华,鲜卑人更是成了乱华五胡之一,一度短暂统治了神州中原的部分土地。
说回眼下。
如今汉室,距离秦汉之交,草原秩序重新洗牌,东胡灭亡、匈奴‘登基’,乌恒、鲜卑被流放的时代,也才刚过去短短六十多年。
冠军侯收乌恒人当狗,鲜卑人得以占据乌恒人的地盘之类的‘历史机遇’,也还没有到来。
这个时间节点的乌恒人、鲜卑人,和六十年前,被匈奴冒顿单于流放时一般无二——各自守着乌恒山、鲜卑山,在冰天雪地里啃冰块、捏泥巴。
一边艰难生活,一边还要给狮子大开头的单于庭上贡马匹、物资,不够就得拿人口去冲抵。
这样的状态下,乌恒、鲜卑二部,似乎不应该成为刘荣应该考虑的因素。
至少朝鲜半岛的事儿,根本没有这两个部族的事儿。
只可惜,这都只是刘荣的一厢情愿。
——刘荣本以为,乌恒人、鲜卑人,都只是和早已入土的东胡,以及如今的匈奴人有渊源,和朝鲜半岛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却是不曾想,在过去这几十年间,被困在深山老林的乌恒人、鲜卑人,也都找到了各自的生存之道。
被匈奴人流放,导致他们无法向草原方向寻求帮助、谋求发展;
而游牧民族的底色,以及东胡曾被燕人、赵人支配的恐惧,又使得他们不敢喝华夏文明产生交集。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开始与东、东南方向的朝鲜半岛进行接触,甚至是进行贸易往来。
对于乌恒人、鲜卑人而言,在大兴安岭的冰天雪地里,唯有通商贸易,才能保证他们的生存。
而对朝鲜半岛的当地居民而言,和这群生活在山里的人交换物资,也是难得的贸易机会。
毕竟汉人商队,并非哪里都去。
尤其是气候不够好、不够温暖的地方,更难见到汉人商队的身影。
且物以稀为贵——越没有汉商出现的地方,偶尔出现的汉商,就越会把货品价值抬上天去。
所以,无论是对于深山老林中的乌恒人、鲜卑人,还是对朝鲜半岛的真番人、马韩人而言,汉商手里的稀罕物,那都是奢侈品——好归好,但太贵。
反倒是双方彼此之间,都能以彼此满意的价格,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深山老林里的乌恒人、鲜卑人,能从真番人手里换到海鲜、鱼类;
而朝鲜半岛的原住民,则能成乌恒人、鲜卑人手里得到山里才有的东西,亦或是耐寒的马匹之类。
——尤其乌恒人独有的本命犬,更是颇受朝鲜贵族青睐,成为了朝鲜半岛一直推崇的珍惜宠物。
简而言之,便是过去短短几十年间,蜗居大兴安岭的乌恒人、鲜卑人,已经和朝鲜半岛的各个政权、部族,形成了相当紧密的文化贸易往来。
有多紧密,刘荣不清楚。
但坏就坏在不清楚。
如果能弄清楚,刘荣倒还能见招拆招——关系好就一起弄/一起安抚,关系一半就分化拉拢,逐个击破之类。
但搞不清楚,就意味着刘荣对朝鲜半岛的谋划,不能再将朝鲜半岛看做一个独立的整体,亦或是几个独立的当地政权、部族。
刘荣需要以某个部族和鲜卑人关系好、某个政权与乌恒人有姻亲等诸多可能性为前提条件,来做好几手准备。
最让刘荣感到头疼的事:朝鲜半岛的寒冷天气还没解决,这又冒出来个更难搞定的大兴安岭。
——大兴安岭的寒冷,可比朝鲜半岛夸张得多!
如果说朝鲜半岛,还只是寒冷,只是汉军将士难以忍受,久攻不下就会迟则生变的话;
那大兴安岭,就是极度冰冷,汉军将士几乎无法生存,更别提进行有效的军事打击了。
这,就让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和麻烦了。
刘荣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明明对手不强,却碍于地形、气候等客观原因,而拿对方没办法的感觉。
但讨厌归讨厌,刘荣却也还是不得不去面对。
“几十年的时间~”
“乌恒人,鲜卑人……”
“应该不至于吧?”
“几十年的功夫,不至于就荣辱与共,沆瀣一气了啊……”
…
“顶天了去,也就是通通商,换换东西——顶多再联个姻亲。”
“尤其是鲜卑人,怕是连结姻亲都不乐意,生怕再被谁给‘奴役’了……”
思虑间,刘荣的双眸缓缓下垂,本就算不上金光闪烁的双眼,也就此缓缓闭上。
本斜躺在榻上思考的刘荣,也就此闭眸假寐,休息起来。
——麻烦事儿一桩接这一桩,朝鲜半岛,仅仅只是其中的一个。
比如眼下,刘荣就面临着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大赦。
大赦天下,赐民田爵,与老者酒肉布帛,以普天同庆。
为什么?
因为窦老太后,要过大寿了。
六十大寿。
这本不该是让刘荣头疼,亦或感到棘手的事儿。
大寿嘛~
大赦嘛~
都是有一套固定流程在的,刘荣顶多也就是陪东宫窦老太后,吃上几爵酒,再说几句好听的祝词。
但问题,还就出在这稀松寻常,且毫不起眼的‘大赦’二字上了。
——大赦天下,是无条件免除任何人的任何罪责,释放犯下任何罪行的犯人出狱。
这,就让刘荣有些焦头烂额,心里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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