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驴毛捋顺，杨康年终于进入正题。
他对着陈凡问道，“我听省旅游局兰局长说，你正在筹划一个大计划？”
陈凡掸掸烟灰，对着他点点头，“有这回事。”
杨康年笑道，“这个计划能不能说说？”
陈凡咂咂嘴，想了想说道，“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可保密的。你们不是让我负责云湖旅游公司的管理发展么，这个工作核心，说白了就是如何吸引更多的游客，到云湖来游玩。”
杨康年听着连连点头，“当时你跟我说，要在云湖建一座影视城，等这座影视城建好之后，不仅可以为全国的电影厂提供拍摄场地，更能以此为作为景点，吸引全国乃至境外游客过来参观游览。
我也是听了你的描述，才同意向上级建议，通过这个项目。
后来在考虑云湖旅游公司总经理人选的时候，我想了好大一圈，最后看见你，才突发奇想，论对影视城的管理、对旅游的理解，放眼整个云湖、甚至江南省，还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呢？
只不过我也知道你的岗位跟旅游工作不是一个系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才没跟你打招呼、偷偷跟上级建议。
没想到竟然还真的通过了。”
陈凡摆摆手，说道，“这个事儿就过去了，不用再提。”
顿了一下，又说道，“我那天跟兰局长聊工作，说起发展旅游事业的关键，还是得把核心重点，放在外国游客身上。
毕竟国内目前的环境，就算老百姓想要出去旅游，也没有那个经济条件。
再一个，目前各个地区的接待环境也亟待改善，客人来了酒店不够住基本是常态，另外还有交通、商场等等。
很简单一个例子，现在一个境外旅游团过来，总人数有四十人。四十人的旅游团并不算多，有些大型客车一车就能装下50多人，四十人的旅行团还不够一辆车装的，而国外有些大型旅行团，能同时需要三四辆大巴车来运转游客。
现在我就问你，这个四十人的旅行团到了云湖，云湖能接待得了吗？”
此时的陈凡，对于杨康年特别有耐心。
必须跟他解释清楚、让他明白里面的厉害关系，这样到了掏钱的时候，他才不会犹豫、舍不得。
陈凡瞄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杨康年，心里暗暗得意。
先跟他讲清楚现状的困境，之后再聊聊游客带来消费的美景，别的不说，就冲能挣外汇，也要他心甘情愿掏钞票！
几分钟后，杨康年丢掉烟头，猛地抬起头，问道，“小凡，你说造大客车，有没有搞头？”
陈凡顿时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道，“杨叔，你现在是云湖行署专员，不再是云湖汽车厂的书记兼厂长，辣么大的地区都归你管，你这个思维什么时候能转过来？”
杨康年打了个哈哈，笑道，“转、转，肯定转过来。”
掏出烟散一支、自己叼一支，点燃后才说道，“我说这个话，也是站在行署专员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搞这个工厂产业化和菜篮子项目，我是一天到晚睡不好、吃不好。
每天都是半夜才睡觉，大清早就要起床，一天才睡四五个小时，忙得我呀，比当年建机械厂的时候还累。
可有些事情，不是累就能解决问题的。
就跟当年到处建高炉炼钢一样，如果没有合格的技术条件，辅导所有的零配件工厂造出合格的产品，最后这个工厂产业化，未必不会落个一地鸡毛。
可难处就在这里，那些小工厂以前是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你应该非常清楚。别的不说，就说你在孤峰县农机厂，给卢家湾买的几十台农机设备，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
陈凡听到这话，忍不住咂咂嘴，“确实有点惨不忍睹。”
杨康年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指着他说道，“对吧，你也是这么看的吧！”
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唉声叹气地说道，“工厂产业化，将各个零配件全部都分解出去，一个零配件成立一到几家工厂，专门为汽车厂供货，汽车厂则专心负责组装生产和最后的质量控制。
这一步棋要是能走成，云湖地区能发展出一条完整的汽车产业链出来，说不定能与十堰、甚至长春争一争车城的风头。
有了汽车产业链，再围绕棉纺厂搞一条纺织产业链、围绕水运公司搞一搞船舶产业链、围绕家电公司搞一条电器产业链，云湖还不得飞？！
可是知易行难啊，由于对云汽厂最熟悉，我最先搞的就是汽车产业链。
我们的云汽厂，对汽车的质量管控可以说在全国都是最高的，这个也是你当时说的嘛，车门关不紧、车窗漏风，别看是小问题，但留给客人的印象，却是这家工厂处处都是问题，早晚会吃苦头。
我们搞工厂产业化的时候，几乎所有工厂的机器设备都相当落后，工人技能水平也不高，绝大部分工厂都达不到云汽厂的产品质量标准。
愁得我哦，饭都吃不下。”
他猛地抽了口烟，转头四处张望，“我是真没吃饭，就早上吃了一个馒头、喝了碗粥，中午一点儿没吃，都出现了幻觉，好像闻到鸡汤味了？”
陈凡瞄向不远处煤炉上炖着的砂锅鸡，沉吟两秒，“炉子上有鸡子，要不吃点儿？”
杨康年立刻转头看向煤炉，咧嘴笑道，“那就吃点儿？”
几分钟后，两人隔着小方桌相对而坐，砂锅放在桌子中间，一人面前摆一副碗筷，旁边还有一瓶杨梅精心酿造的梅酒。
不是梅子酒，而是靠人工采摘冬季大雪天里绽放最艳的腊梅，经过精心炮制，以此为原料、加以五谷酿造出来的清香型白酒，具有花香醇正、香甜柔和、自然协调、余味爽净的特点。
单以口感和酒的质量而言，绝对不在茅台、汾酒等顶级白酒之下，若是碰上合适的人，比如喜欢附庸风雅的“雅士”，就喜欢这股若有若无梅花香的，卖他上百块钱一瓶，估计也能顺利成交。
可这时候却被杨康年抓在手里，左一杯、右一杯、前一杯、后一杯，然后再来两杯。
还没动筷子呢，就干掉了六小杯，看得陈凡眼角直抽抽。
这样子是吃不下饭？
“你这酒好。”
杨康年又倒满一杯，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碗里，笑道，“你这儿条件还不错啊，有酒有肉的，我还以为你在野外很辛苦呢。”
陈凡控制住即将失控的表情，挤出几分笑容，心里反复默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鸡肉套不住杨市长。
为了旅游发展大计，我忍。
深吸一口气，陈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这是我那两个徒弟，担心我在野外吃不好、休息不好，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杨康年眼里满是羡慕，“你徒弟真好。”
说完还摇摇头，脸色有些复杂，“我徒弟就不行，只会跑我家蹭吃蹭喝，有时候还连吃带拿，都没法儿说。”
陈凡有些奇怪，看着他问道，“你徒弟什么人呐？不孝敬师父也就算了，竟然还啃老？”
“啃老两个字用得好。”
杨康年摇着头叹了口气，“他不光自己啃老，吃他爹妈、喝他爹妈的，有时候还带着媳妇儿上我家，吃我的喝我的，当初我就不该把姑娘嫁给他。”
陈凡满脸无语，闹了半天，原来是他女婿，那还说个屁。
他徒弟没听过，但女婿还是知道的。
自从杨康年从云湖汽车厂离职之后，就有两个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一个是以前的工会赵书记，升任了工厂书记的位置，另一个则是接替了他厂长的职务。
这个接替杨康年担任云汽厂厂长的，就是他的女婿。嗯，他爹妈好像也是行署的领导，具体什么职务就不清楚了。
陈凡感觉自己就不该问这个问题。你徒弟已经很优秀了，只比我差了一点点，不要这么凡尔赛行不行。
杨康年喝着酒、吃着肉，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刚才听你说，国外有那种大型客车，一车可以拉五十多个人，我就想到，能不能在云汽厂另外开一个分厂，生产这种客车？”
他注视着陈凡，说道，“客车主要用于长短途的公共交通，相对来说，对舒适性的要求不高，那么产品质量的要求自然也不会太高。
若是这种客车有前途，能不能让我们这个汽车产业链的工厂，先生产这种要求比较低的产品，等积累了一定的技术和资金之后，逐步升级设备，再选拔技术优秀的熟练工人，为云汽厂的面包车供货、最终过度到为轿车供货。
你觉得怎么样？”
陈凡无所谓地点头说道，“行啊。反正现在不管是什么车，都不愁销路。而且你说的客车确实很有搞头。
别的不说，看看满大街跑的解放卡车、东风卡车，都是用来拉人、当客车用，单单将这些货客车替换掉，就是一个庞大的市场。
您能想到先从简单的开始，再逐步升级，也是一个挺好的思路。”
杨康年一拍桌子，咧着嘴笑道，“行，那就这么办。”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对了，你刚才说的旅游，继续。你是打算怎么办来着？”
陈凡顿了好一会儿，才接上刚才的思路，但已经没有了刚才忽悠人的激动心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现在就竭了。
于是很淡定地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先把云湖的基础设施完善一下，别来一个几十人的境外旅行团都接待不了。
所以，一座靠近云湖、风景优美的涉外宾馆必须要建，地址我已经选好了，就在云湖南岸靠湖的地方。
规模要大一点，别小家子气的就几十间房，看着就娇小玲珑，一点都不大气。
大云湖、大云湖，面对那么大的云湖，你得拿出气魄来，……”
他正说着话，见杨康年脸色不太好看，当即问道，“是不是没钱？”
杨康年赶紧点头，“一个工厂产业化、一个菜篮子工程，把今明两年的预算都占完了，这个影视城项目的合股资金，还是我找了几个工厂化缘，硬生生借来的。
要是再投资一家高档宾馆，行署确实拿不出钱来。”
陈凡瞟了他一眼，很淡定地说道，“没钱没关系，投宾馆的钱我可以找，反正外方代表就在这里，回头你安排人跟她签个合资合同就行，地区出地皮和政策，资金外方出，你们各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再把卢家湾拉进来占股百分之二，完美。”
宾馆这种能赚钱的项目，他当然不会白白便宜杨康年，能抓在手里的、肯定要自己抓着。
不止宾馆，客运也一样。
陈凡继续说道，“只有宾馆还不行，还得解决出行问题，回头你牵头开个会，看看市运输公司有没有兴趣，单独成立一家涉外客运公司。
这家公司可以采购一批高档云湖牌轿车，云湖面包车，以及几辆大型客车，除了服务外宾之外，也可以为各个单位提供服务，如果有出得起钱的，租车给他们用，也不是不可以嘛。”
杨康年听着轻轻点头，“嗯，那就是再成立一家出租车公司，这个倒是可以，反正省城、京城、上海等大城市都有，个人也能租车，这个连改革都算不上，没问题。”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这家公司不要外资参股吗？”
陈凡眨眨眼，看着杨康年，呵呵笑道，“这个你们决定，我不干涉。”
杨康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我从汽车厂被调到行署，本来就是为了推动改革。反正合资宾馆也要建，那就不妨再弄个合资出租车公司，只要公方占股超过百分之五十，有公方经理在、司机都是我们的人，上面应该会同意。”
陈凡笑着点点头，“行。”
看来杨康年已经看出自己的意图，就是为了给千帆公司创造投资云湖的机会，要不然不会主动提这个事。
毕竟成立一家出租车公司，算不得什么大事，以市客运公司的实力，办下来也不算困难，没必要一定要拉外资入股。
但杨康年还是主动提了。
这是他在给好处呢。
不过给好处也没用，该薅的羊毛还得薅。
占完了便宜，现在终于要说到没有便宜可占的项目。
陈凡干咳一声，对着杨康年说道，“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建宾馆、搞出租车公司，这些都是为境外游客过来旅游做准备，可如何让境外游客来云湖旅游，这个问题您考虑过没有？”
杨康年眨眨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咧嘴笑道，“你是云湖旅游局局长、云湖旅游公司总经理，这是你考虑的事。你决定就行。”
陈凡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翻涌，假假地笑道，“我的建议，就是拍宣传片，向国外游客展示云湖的美景，将他们都吸引过来！”
杨康年可能也听兰局长说起过，便抿了抿嘴，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懂这些，但你说可以，那应该就是可以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具体的我也不问了，我就问一句，这个宣传片要怎么拍，需要多少预算？”
陈凡笑了笑，说道，“怎么拍以后再说，先说预算，嗯，您先准备一百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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