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明兰微微抬眸,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墨兰急切又带着算计的身影。
她简单应了声后,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墨兰那过于热情、甚至有些黏腻的掌握中轻轻抽回,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意调整了下姿势。
随即,她起身,规规矩矩地敛衽,福了一礼,姿态优美,弧度标准,挑不出一丝错处。
“四姐姐安好。”
声音清浅温和,如同溪流漫过卵石,礼仪周到得无可挑剔,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冰冷琉璃墙,瞬间隔开了墨兰试图营造的所有亲昵与“同盟”感。
那堵墙透明,却坚硬无比。
还不待墨兰继续发挥她那套“一荣俱荣”的理论,明兰便已转而极其自然地走向一旁抱着灼姐儿的奶娘。
她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伸出双臂,柔声道:“来,灼姐儿,小姨抱抱。”
她从乳母手中接过正眨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灼姐儿,熟练地将孩子揽在怀里,轻轻掂了掂,低下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孩子柔嫩的小脸蛋,声音愈发温柔:“灼姐儿,看小姨这里,今日有没有乖乖的?”
“嗯?我们灼姐儿最乖了,是不是呀?”
灼姐儿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伸出小胖手去抓明兰鬓边的碎发,明兰顺势侧头避开,继续轻声细语地逗弄孩子,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与小外甥女的互动中,彻底将墨兰和她那番尴尬的表演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既全了礼数,又明确拒绝了墨兰的纠缠,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巧妙地带向了天真可爱的孩子身上。
华兰坐在一旁,捧着那盏雨过天青瓷茶盏,静静看着墨兰这番唱作俱佳却只换来满室寂静和明兰无声拒绝的表演,心中明镜似的,她只温婉地笑着,也不接墨兰那些夸张而虚浮、试图强行绑定关系的话头。
她侧过身,将茶盏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目光转向榻上的老太太和座上的王大娘子,语气中沉稳而真诚:“祖母,母亲,昨日府上真是忙坏了吧?”
“想来,光是迎来送往、接待道贺的宾客,定然是耗神费力的。说来,我们这些人不过是跟着沾光高兴,七弟弟才是真辛苦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心疼与骄傲交织的复杂情绪:“寒窗苦读十数载,日日不敢懈怠,如今想来都觉不易。真真是一朝绽放,惊艳世人,为我们盛家挣下了天大的体面。”
她说着,眼中泛起些许晶莹的光彩,那是真心为弟弟感到骄傲:“一会儿席间,我可得好好敬他一杯,谢谢他给我们盛家、给我们这些出嫁的姐姐挣来的底气和荣光。”
这话,朴实真诚,是基于对盛长权多年付出的认知,与墨兰那浮于表面、只想借光的夸张表演形成了鲜明对比,更显真挚动人。
“哼哼!”
一旁的如兰则捏着一块新上的、做得极其精巧的玫瑰酥,狠狠咬了一口,仿佛把那点心当成了什么人出气似的。
她腮帮子鼓鼓的,凑近旁边的海朝云,用绣着缠枝莲纹的帕子半掩着嘴,用极低的气声嘀咕,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瞧四姐姐那劲儿,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亲哥哥中了会元呢!”
“瞧她那眼神,恨不得把‘我与有荣焉’几个字刻在脑门儿上!说得比那街口唱莲花落的还好听,可惜呀,唱了半天,也没个搭腔捧场的,真真笑死个人,她自个儿也不嫌尴尬得慌……”
作为嫡嫂的海朝云闻言,赶忙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递给她一个“谨言慎行”的眼神,示意她噤声。
但海朝云自己嘴角却也是抑制不住地噙着一丝了然又无奈的笑意,她同样压低声音,细语道:“五妹妹,快住嘴吧。好好吃你的点心,喝你的茶,看孩子们玩耍不好么?”
虽是劝阻,但那语气分明也是被如兰的直白逗乐了。
王大娘子看着眼前这情形,尽管中间插入了墨兰这颗不合时宜、不断蹦跶试图刷存在感的不和谐音符,但总体还是让她觉得脸上光彩照人,心情舒畅得意至极,仿佛三伏天喝下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从头到脚都透着爽快。
她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苍蝇般挥去那点因墨兰而起的不快,连声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丫鬟们,声音洪亮,透着当家主母的爽利和十足的底气:“快!快把库房里新到的、上品的武夷山大红袍沏上来!”
“就用老太太珍藏的那套钧窑雨过天青的茶具!”
“那茶具配这茶色才是正好!”
“还有小厨房里,叫她们把新做的玫瑰酥、莲子糕、蟹粉酥、梅花香饼,每样都多拿些来!拣那做得最精巧、火候最到位的!给姑奶奶、姑爷们尝尝鲜!”
“今日咱们家也好好松快松快,乐呵乐呵!”
丫鬟们齐声清脆应“是”,脸上也都带着喜气,脚步轻快地忙碌起来。
很快,馥郁醇厚的茶香便弥漫开来,各色精巧别致、令人食指大动的点心也流水般送了上来,摆满了各人面前的小几。
寿安堂内的气氛一时间更加暖融热闹。
按照规矩,盛长权作为主家少爷、今日的绝对主角,需得亲自招待两位姐夫去前院正厅与父亲盛紘以及其他尚未离去的男宾们叙话。
他适时地起身,向祖母和母亲告退,态度恭谨而不失从容。
袁文绍立刻跟着起身,对华兰低声道,语气颇为郑重:“我去前头陪岳父和七弟说说话。”
华兰温顺点头,轻声叮嘱了一句:“少饮些酒。”
袁文绍点头应下。
梁晗自然也连忙起身,他看了眼墨兰。
墨兰正因方才接连受挫而心下沮丧懊恼,又见无人搭理自己,只胡乱点了点头,根本没心思理会梁晗,梁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但很快掩去,面上依旧带着笑,跟着盛长权和袁文绍出了寿安堂,往前院而去。
……
男人们一走,寿安堂内便彻底成了女眷们的天下,气氛似乎也更松弛了些。
两个奶娃娃也被奶娘抱到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玩耍。
实哥儿穿着红缎绣福字的小袄,虎头虎脑,活泼好动,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崭新的布老虎,晃晃悠悠地追着灼姐儿,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妹……妹……玩……玩……”
虽然华兰成婚已久,但因为之前一直无子,直到后来经由贺家老太太妙手调理,方才艰难诞下实哥儿,故而实哥儿与海朝云所出的灼姐儿年岁倒也相差不大,正能玩到一处。
此时,灼姐儿穿着粉嫩的绣花裙衫,比实哥儿显得文静些,梳着两个可爱的小揪揪,被实哥儿追得“咯咯”直笑,迈着小短腿笨拙地躲闪着,一个不小心,胖乎乎的小身子一屁股就坐到了软毯上。
她也不哭,睁着那双酷似母亲、乌溜溜水盈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追到眼前的实哥儿,小嘴微微张着。
实哥儿见状,忙把自己心爱的、崭新的布老虎塞到灼姐儿怀里,似乎觉得这是最好的礼物,接着,他又从自己腰间那个绣着“长命百岁”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块被他小手捏得早已不成形状、甚至有些黏糊糊的芝麻糖,十分热情地、毫不犹豫地就往灼姐儿嘴边递,小脸上满是“我给你好吃的、我们是最好的玩伴”的真诚表情。
灼姐儿看着那团黑乎乎、黏答答的糖,小眉头立刻嫌弃地皱了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细声细气地摇头拒绝:“……脏……不吃……哥……哥吃……”
但她也没推开实哥儿,反而伸出白嫩得像藕节般的小胳膊,好奇地去摸实哥儿帽子上那颗随着他动作一颤一颤的白色绒毛球,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
王大娘子看得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对华兰和海朝云道:“瞧瞧这两个小冤家,倒投缘!”
“小小年纪,就知道疼妹妹了,有好吃的紧着妹妹先吃!我们实哥儿是个有兄长样儿的!”
她那语气里的得意和喜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华兰看着儿子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也是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温柔。
海朝云则温柔地看着女儿,轻声道:“母亲说的是。灼姐儿平日有些怕生,见到不熟悉的人总要躲,倒是和实哥儿玩得好,一点也不认生。”
这温馨充满童趣的一幕,让寿安堂里的气氛越发显得融洽和谐,充满了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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