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家里的妇人做活时候也不多说话了,眼见着七月初七就要到了,各个都卯着劲儿赶工呢。
别说这次的靴子还是鞋子都是新样式的,这些妇人平日里纳惯了千层底,手劲是不小,不过做靴子那个难度还是有的,起码要做得舒服、耐穿。
二妮最欣赏这个架空时代的一点是不用裹脚,想想明清时候那变态的裹小脚规定,着实是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幸福的年代啊。
不过这里头没二妮什么事儿,照样吃吃喝喝,上山找野果、野菜,跟着小伙伴们去湖里拔茭白,晒得跟黑小子一样,不过每次二妮都是回家后无比后悔,暗暗发誓今后不出门了,可是对着一屋子绣花纳鞋的妇人,还是出门野有意思一些。
自从俞晟睿和童远帮李大顺画画以后,不仅是竹丝上的,连竹篮子和蚕匾上的画干脆都让两人抢走了,倒是让森爹轻松了不少。
这日徐濮存带着俞晟睿和童远去县城拜访老友,顺便买些笔墨纸砚去,二妮想着去镇上没有买到好看的铜镜,也跟着去了,大郎和二郎也让她拉上了。
其实二妮还有个目的,她要是县城看看糕点铺子有没有做鸡蛋糕之类的,她知道面包的基本做法,可是没有烤箱,根本无能为力啊。
几个人雇了马车到了溪召渡坐船去了县城。
徐濮存不放心三个孩子自己逛街,便说道,“我们就去翰墨轩买笔墨纸砚和颜料,你们就等等我们,等下一起去吧,这县城人多,你们三个孩子实在不放心。”
大郎知道徐濮存一番好意就应下了,一行人走入翰墨轩的时候,二妮还在跟大郎念叨,“家里的宣纸好像也不多了,咱们多买一些,我还要送些给秋儿姐和英子。”二妮平常还在教她们识字呢。
大郎很明事理地交代两人,“成,一会儿要是有看中的书也买了,不过不能贪心,最多只能买两种,二郎也是。”
姐弟两立刻乖乖点头,心里的想法在这时候特别神奇地达到了一致:嗯,大哥会付钱,私房钱又可以省下了。
明明是夏日,大郎却觉得后背一凉,打了一个硕大的喷嚏,俞晟睿、徐濮存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没事。”
“咦!”二妮见到铺子正中那首《山园小梅》,脑袋一阵一阵的抽疼,这铺子不就是当时她和大郎来买颜料的地方么,这首诗这么明晃晃地挂着,自己这个盗窃者内心极度不安啊。
“呀,徐先生,您来啦,东家念叨您多时了。”铺子里年纪略大的伙计见到徐濮存很熟识似的请到了一旁的圆桌旁,又指指另一个小伙计,“去后堂喊东家来。”
那伙计又麻利地拉开椅子招呼几个小的,“几位小公子,你们坐,因着新进了一批货,后堂乱糟糟的,所以就不请去后堂了,见谅啊!”
徐濮存摆摆手,“无碍,不知道你家东家又进了什么宝贝?”
“呵呵,有上等徽墨和上好的善莲湖笔呢,东家嫌我们手脚不仔细碰坏了他的宝贝,所以把我们两都赶出来了。”伙计说话风趣,又拿起扣在托盘上的茶杯,一一倒了水。
正说着,已经有人走来了,“徐大哥来了?”
大郎已经发现蹊跷了,他朝二妮看看,见二妮也正苦着脸望向他,此时又不能告辞,大郎便示意二妮冷静,也许这人压根就忘了那事呢。
徐濮存站起来和那年青男子热络地说了几句,年青男子知道他们来买文房四宝,便笑着说道,“刚好我弄到了两方歙州砚,我这么大方,就送一方给你了。”
即便二妮是个书法白痴,也知道安徽歙砚、甘肃洮砚、广东端砚、山西澄泥砚乃四大名砚,看这小小的铺子,居然能弄到这种后来作为御赐品的东西,看来掌柜的很低调啊。
果然徐濮存两眼放光,“竟然让你弄到了这好东西?”一副很不愿意相信的样子。
曹献得意地说,“嘿嘿,运气这东西,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了啊!”
忽然他眼睛一扫,然后停留在大郎和二妮脸上,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这小姑娘和小兄弟似乎有些眼熟?”
二妮今天还是穿着二郎的衣服,自从过年后,她一般出门都会穿上二郎的衣服,她朝曹献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倒是大郎大方地拱拱手,“是的,掌柜的好记性,去年来贵号买过笔墨纸砚和颜料。”
徐濮存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贤弟啊,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长水村的周秀才府上的两……三位公子。”徐濮存又转头对三人说,“这曹掌柜是伯父的好友,以后若是要买文房四宝只管上这儿来,若是开价高,就狠狠地还价。”
“哈哈……”几个小的狠狠地憋住笑意,二郎和童远到底没憋住。
曹献却是一脸无奈,“我这个小本买卖啊,您老就别折腾我了成不,怎么也得让我赚一口。”曹献这厢刚哭穷完,又立刻对兄妹三人说,“不过铺子里的东西童叟无欺,以后只管上这儿来,小娃子的钱我也不乐意挣,要赚也赚像他这种脑满肥肠、年纪一大把的!”
“噗……”你们这样互相拆台,真的好么,考虑过他们快要抽筋到扭曲的笑脸了么!
曹献已经让小伙计取来文房四宝,任他们挑选,俞晟睿小声地问大郎他们需要什么。
倒是童远见到了正中的那副字,问道,“曹掌柜的,此《山园小梅》的书法可是您亲手提的?”
如今他们都在练瘦筋体,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不过刚刚进来的时候光顾着天热找个阴凉地方歇歇,许多人都没往上面看,这下众人跟着一抬头,二郎就惊讶了,“咦,和我同名呢。”
曹献笑笑说,“这是去年来店里的一对兄弟提的,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当真是点睛之笔啊……”还没说完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大郎、二妮和二郎三人,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有点像呢!”
俞晟睿的头脑简单一些,这瘦筋体除了周家在虞山、象山都没见过人会,又是和周二郎一模一样的名字,不免逗趣道,“二郎,不会是你写的吧?”
二郎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曹献忽然一拍手,“pia”的一声,“我记起来了,不就是这两位小哥吗?”说完热情地看着二妮,“后来可怎么一直没来过,还等着小兄弟来看看我这裱得如何呢……”
曹献巴拉巴拉地开始炒豆子,二妮的头低着,弱弱地看了一眼大郎,一副“怎么办”的样子,大郎摊摊手,关键是今天二郎也在,这突然多出来的人要怎么圆谎啊。
徐濮存一直在角落里静静地喝茶水,年纪略大,精气神都不如他们了,初听到他们讲什么诗词什么书法的都没在意,曹献这铺子卖得字画有些也是能入眼的,待听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时,明显一怔,细细琢磨,竟是一时之间都为这句话增色而已。
上句轻笔勾勒出梅之骨,“疏影”状其轻盈,翩若惊鸿;“横斜”传其妩媚,迎风而歌;“水清浅”显其澄澈,灵动温润。而下句浓墨描摹出梅之韵,“暗香”写其无形而香,随风而至,如同捉迷藏一样富有情趣;“浮动”言其款款而来,飘然而逝,颇有仙风道骨;“月黄昏”采其美妙背景,迷人黄昏意境深远。
徐濮存深深赞了一句,这作诗之人的功夫可见一斑。站起来细细地看了整首诗,先不说这景致的描写和环境的渲染,光说诗中表现出来的诗人的那份幽独清高、自甘淡泊、趣向博远的品性已是让人由衷赞叹。
不过小小的不美则是诗的最后两句反而落了败笔,到显得格局狭小,颇有自命清高的意味。
徐濮存思索完后,一回头便见到二妮紧张地抠着手指头,举止无措的样子,再看大郎皱着眉和二郎懵懂的样子,他已经猜到了,这诗无疑是出自二妮之手。
想想周家人不凡的见识和深不可测的底蕴,山野之人悠然自得,有些自信倒是不足为奇,不过这小丫头紧张的样子怕是要被拆穿了吧?
“呵呵,确实是我写的,当日顽劣,不成想掌柜的还记得。”大郎见曹献的目光灼灼的盯着二妮,人微微往前,挡住了二妮的身子。
“呀,原来竟是你们兄弟,怠慢怠慢了,想不到今日和徐老哥一起来了,来来来,徐老哥,这两兄弟不得了啊!”曹献本就年轻,一笑笑颜展开,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嫩了,二妮咋看咋觉得这笑容……
刚刚似乎听到了有另外个人来说这个名字?曹献疑惑地想要确认,“只是这周明宏可是你?”
大郎及时拉住了懵懂的二郎,二郎不懂这纠结的场面,只是一贯知道大郎不让他多言,遂以二郎乖乖住了嘴,笑着指指身旁的两个弟弟道,“二弟周明宏,三弟周明宣。”
两人再次像曹献行了礼,徐濮存嘴角泛起的笑容更深了,而俞晟睿和童远也略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兄弟”三人,各种凌乱了!
二妮苦哈哈的:人艰不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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