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雪悄然而至,将屋宇街巷染上一层素白。位于西苑的皇家梅园,红梅傲雪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成了冬日里一道绝美的景致。
柔嘉郡主由侍女陪着在梅林间赏玩,她披着厚厚的银狐斗篷,小脸冻得微红,却掩不住眼中的雀跃。
这几日,母亲虽未明说,但态度已然松动,似乎并不反对她与慕容世子往来,这让她心中充满了隐秘的欢喜。
正痴痴看着一枝形态奇崛的红梅,身后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柔嘉心头一跳,慌忙回头,果然见到慕容宸披着玄色大氅,踏雪而来。他身姿挺拔,面容在雪光映照下更显俊朗,眉宇间带着一丝刻意收敛的、恰到好处的温和。
“郡主。”慕容宸拱手为礼,声音比平日柔和几分,“雪中红梅,恰似郡主风姿,清丽脱俗。”
柔嘉郡主脸颊绯红,羞得低下头去,声如蚊蚋:“世子过誉了。”
慕容宸走上前,目光扫过梅枝,精准地折下开得最盛、形态最美的一支,递到柔嘉面前,动作优雅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宝剑赠英雄,红梅配佳人。此枝与郡主相得益彰,望郡主笑纳。”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捏着那支红梅,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柔嘉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跃出胸腔。她从未与年轻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更未曾收到过如此直白又风雅的赠礼。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支犹带冰雪寒香的红梅,指尖与他有瞬间的触碰,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浑身一颤。
“多……多谢世子。”她将梅花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心中的情愫在这一刻蓬勃生长,再也无法抑制。
慕容宸看着她这副全然陷入情网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计划顺利推进的冷静。
他又温言与她说了几句闲话,多是关于梅花的诗词典故,显得他文武双全,风度翩翩,将柔嘉郡主哄得晕头转向,目眩神迷。
然而,当他告辞转身,踏入另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径时,脸上那刻意营造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梅林的香气萦绕不去,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柔嘉郡主那羞怯的笑脸,而是醉仙楼惊鸿一瞥,那张即便隔着帷帽也难掩绝色、清澈与娇媚并存的容颜——沈莞。
凭什么?他慕容宸,北境最耀眼的世子,如今却要为了生存,在这里对一个怯懦的小郡主虚与委蛇,曲意逢迎?
而那个真正让他心动、符合他所有想象的女子,却被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圈禁在深宫,甚至可能早已……
一股强烈的不甘与屈辱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想要的,从来都是最好的。无论是权力,还是女人。
与此同时,燕王慕容桀亲自前往长公主府拜访。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他便从府中出来,面色虽依旧凝重,但眉宇间却松快了几分,显然是达成了某种重要的协议。
他离开后,柔嘉郡主捧着那支红梅,雀跃地找到母亲,将慕容宸赠花之事细细说了,眼中满是期盼的光芒。
长公主看着女儿那副全然陷进去的模样,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叹息。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丝,脸上露出慈爱而高深的笑意:“我的傻女儿,一支梅花就把你欢喜成这样?放心,母亲既然答应了你,便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柔嘉郡主依偎在母亲怀里,只觉得无比安心,却看不到母亲眼底那抹精于算计的冷光。
慕容桀给出的承诺,远超她的预期。他不仅承诺未来若能成事,柔嘉必为皇后,更暗示将在南方为陆家势力提供诸多便利,甚至包括一些隐秘的财政与人力支持。
这足以打动她,也让她看到了慕容家破釜沉舟的决心。
既然筹码足够,她也不介意陪他们赌这一把。
没过两日,荣安长公主便递了牌子入宫,求见皇帝。
乾清宫内,萧彻看着下方虽身着素服却气势不减的皇姑,神色平静。
“皇姑今日入宫,所为何事?”他语气淡漠。
长公主拿起绢帕,轻轻拭了拭并不可见的眼泪,未语先叹:“陛下,臣妇如今孤儿寡母,回到这京城,举目无亲,心中实在惶恐。柔嘉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前些日子在梅园……偶遇了燕王世子,那孩子便……便一颗心都系在了人家身上,茶饭不思的。臣妇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看她憔悴……”
她唱作俱佳,将一个为女忧心的母亲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最后才道出真正目的:“臣妇斗胆,恳请陛下看在先帝和臣妇这点薄面上,为柔嘉和燕王世子赐婚,全了这孩子的一片痴心,也让臣妇这心里,能有个着落。”
萧彻静静地听着,目光深沉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他如何不知这是慕容家与长公主联手演的一出戏?
他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殿内一片沉寂,只有长公主故作哀戚的抽噎声。
良久,萧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皇姑爱女之心,朕能体会。慕容宸……年少有为,与柔嘉表妹倒也般配。”
他顿了顿,在长公主骤然亮起的目光中,继续道:“既然皇姑亲自开口,柔嘉表妹又属意于他,那朕……便准了这门婚事。”
“臣妇谢陛下隆恩!”长公主立刻跪拜谢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阵计谋得逞的快意。
待长公主心满意足地离开后,萧彻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内,眸中寒光凛冽。准了这门婚事,无异于放虎归山,让慕容家与长公主势力勾结在一起。但他有他的考量。
将这两股不安分的势力放在明处,总比让他们在暗处搅风搅雨要好。而且……他自有后手。
心中那股因被算计而产生的郁气难以消散,他起身,信步走向慈宁宫。
刚到宫门外,便听到一阵清越婉转的琴音自内传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这雪后的黄昏格外动人心魄。
他示意宫人不必通传,悄然走入。只见庭院中的六角亭内,沈莞正垂首抚琴。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宫装,在这素白的世界里,艳烈得如同唯一盛放的红梅。
夕阳的余晖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长睫低垂,神情专注,纤细白皙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跳跃,勾勒出缠绵悱恻的乐章。
雪光,夕阳,美人,琴音。
构成了一幅绝美到令人窒息画卷。
萧彻站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权力倾轧,在这一刻仿佛都远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亭中那个抚琴的绝色身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占有欲,如同荒原野火,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烧尽了所有的理智与权衡。
他想要她。
不是作为需要权衡的棋子,不是作为名义上的“阿妹”。
而是完完全全地,拥有这个女子,让她只属于他萧彻一人。
琴音袅袅散去,沈莞若有所觉,抬起头来,恰好撞入那双深邃如渊、此刻却燃烧着暗火的眼眸之中。她心头一跳,连忙起身行礼:“阿兄。”
萧彻一步步走近亭中,目光始终锁在她身上,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与志在必得,让沈莞看不懂却无端地感到一阵心慌。
“阿愿的琴,弹得越发好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哑,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沈莞垂眸:“阿兄过奖。”
萧彻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他看着她又长又密的睫毛,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粉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这江山,这棋局,他要。
眼前这人,他也要。
萧彻那深沉得几乎能吞噬一切的目光,让沈莞心头莫名一紧。
她虽不知前朝具体发生了何事,但隐约听闻了燕王世子与柔嘉郡主即将被赐婚的风声,再结合皇帝此刻明显不同于往日的神色,她下意识地认为,定是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让陛下心情不豫。
毕竟,燕王刚被削了兵权,转头便与长公主联姻,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抱团与算计。陛下虽表面允了,心中定然不快。
她不敢在此刻贸然上前,生怕一个不慎触了逆鳞。这位“阿兄”平日虽对她多有宽容,但帝王之威,深不可测,她还是懂得分寸的。
于是,在他步步走近,那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气息几乎将她笼罩时,沈莞微微后退了半步,垂下眼睫,声音尽量放得轻柔温顺:“阿兄,琴已抚完,阿愿该回去伺候姑母用晚膳了。”
她寻了个最稳妥的借口,想要脱身。
萧彻脚步顿住,看着她下意识避开的细微动作,和她那明显带着谨慎与疏离的语气,眸中的暗火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滋啦一声,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她就这么怕他?还是……根本无意?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神色恢复了几分惯常的冷峻,只是语气依旧比平日低沉:“正好,朕也有些饿了,便同你一道去母后那里用膳吧。”
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只是顺路,而非刻意跟随。
沈莞心中微讶,却不敢多言,只得恭敬应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通往慈宁宫的宫道上。初雪后的夜晚,空气清冷,宫灯在积雪的映照下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沈莞稍稍落后半步,能清晰地看到他玄色龙袍在夜色中勾勒出的挺拔背影,带着一种孤寂而沉重的气息。
她悄悄抬眼看了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她心中轻轻一叹,看来陛下果然是为了那桩婚事烦心。
她虽不懂前朝权谋,却也知陛下年少登基,处处不易。思及此,那点产生的慌乱,渐渐化为了些许同情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他开心些的念头。
到了慈宁宫,太后见皇帝一同前来,果然十分欣喜,连忙吩咐宫人添碗筷,又多上了几样萧彻爱吃的菜。
“皇帝今日怎有空过来?可是前朝事务忙完了?”太后慈爱地问道,亲自为他布菜。
萧彻接过,语气缓和了许多:“劳母后挂心,诸事已毕。想着有些时日未陪母后用膳,便过来了。”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安静坐在一旁、正小口喝着汤的沈莞。
太后不疑有他,笑道:“来得正好,阿愿今日也在这儿,咱们娘仨正好一起吃顿热乎饭。”
席间,太后心情颇佳,絮絮叨叨地说着宫中琐事,又关心地问了沈莞回府帮忙筹备婚事的情况。
沈莞一一乖巧应答,声音软糯,偶尔说到趣处,眉眼弯弯,引得太后笑声连连。
萧彻大多时候沉默地用着膳,听着母后与“阿妹”的对话,目光却不时落在沈莞身上。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细心为太后夹菜,看她偶尔因为太后一句调侃而微微脸红……方才在亭中那股强烈的占有欲,再次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只是这一次,被他更好地隐藏在了平静的表象之下。
他发现,有她在的地方,连这素来只觉规矩束缚的慈宁宫,都变得温暖生动起来。
沈莞虽一直陪着太后说话,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萧彻。
见他只是默默用膳,眉宇间似乎依旧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郁色,她想了想,鼓起勇气,用公筷夹了一块他面前那盘清蒸鲈鱼身上最嫩滑、无刺的鱼腹肉,轻轻放到他碟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与安抚:“阿兄,这鱼很鲜嫩,你尝尝。”
她记得,他似乎偏好清淡的菜式。
萧彻执筷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她。
沈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小声补充道:“阿愿僭越了。”
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又带着点笨拙的关心模样,萧彻心中那点因她方才躲避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夹起那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淡淡“嗯”了一声:“尚可。”
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沈莞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冰冷低沉的气息,似乎缓和了一些。
她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讨好”算是做对了。能让这位心情不虞的皇帝兄长舒心些,总归是好的。
太后将两人这细微的互动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阿愿就是贴心,知道心疼她阿兄了。”这话一出,说得萧彻目光微动,沈莞则脸颊更红,只当是太后寻常的夸赞。
一顿晚膳,就在这表面温馨、内里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用完了。
萧彻因还有奏折要批,并未久留。他起身告退时,目光再次掠过沈莞,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化为一句平淡的:“你好生陪着母后。”
“是,阿兄慢走。”沈莞起身相送。
待皇帝离开,太后拉着沈莞的手,轻轻拍了拍,道:“皇帝近日……怕是心中有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沈莞乖巧点头:“阿愿明白。”
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在不惹他厌烦的前提下,尽可能让他顺心些罢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她那份单纯的、出于“兄妹”情谊的关心,落在早已心思不纯的帝王眼中,已然成了最撩拨心弦的诱惑。他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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