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赏赐是在沈莞回府后的第二日傍晚送达沈府的。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沈府前厅回荡,当念到“赐宫中御酒十坛,锦缎二十匹,玉如意一对”时,沈壑岩与夫人林氏带着阖府上下跪地谢恩,心中虽感荣耀,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陛下对功臣之后多有抚恤,沈铮即将大婚,有此恩赏,是为沈家做脸,彰显皇恩浩荡。
然而,当那太监继续念出“沈姑娘协助操持家务,颇识大体,赐东海明珠一斛,以为脂粉之资”时,整个前厅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沈壑岩叩首的动作微微一顿,林氏眼中闪过一丝愕然,连跪在后方的沈铮、沈锐两兄弟都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赏赐沈铮大婚是常理,可单独、特意地赏赐阿愿?还是如此贵重的东海明珠一斛?只为“脂粉之资”?这……这恩宠未免太过突兀,也太过厚重了!东海明珠价值连城,一斛之数,便是郡主出嫁也未必能有此等妆奁。
“臣(臣妇),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沈壑岩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领着家人恭敬地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又给宣旨太监塞了厚厚的红封,这才将人客气地送走。
前厅内,下人们看着那一个个沉甸甸的礼箱,尤其是那单独放置、打开后宝光氤氲、几乎能照亮整个厅堂的一斛龙眼大小的浑圆明珠,皆是目眩神迷,啧啧称奇。
“陛下对咱们家真是天恩浩荡啊!”
“大小姐在宫中定然是极得太后和陛下欢心的!”
“可不是嘛!这赏赐,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份了!”
下人们的议论声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喜悦。
林氏也是又惊又喜,拉着沈莞的手,低声道:“阿愿,陛下这赏赐……真是给足了你脸面了!”她只当是皇帝看在太后和沈莞孤女身份的份上,格外厚待。
沈莞看着那斛明珠,心中亦是有些讶异。她自然知道这赏赐的分量。
但她并未像叔父那般想得深远,只以为是皇帝阿兄对她这个妹妹的照顾,或许是因昨日在慈宁宫见了,又知她回府帮忙,便顺手给了份厚重的赏赐,既全了兄妹情谊,也给沈家增添了光彩。
她甚至觉得,这位皇帝阿兄虽然性子冷,但做事倒是大方周到。
她扬起明媚的笑脸,对林氏道:“是陛下和姑母疼我,也是给我们沈家体面。叔母,这些珠子正好,可以给未来嫂嫂镶嵌头面,再给您打些首饰,定然好看。”
她这般豁达不贪,一心想着家人,更让林氏怜爱不已,连声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着他们,你的心意叔母领了,只是这既是陛下单独赏你的,自然都是你的,你自己收着便是。”
然而,站在一旁的沈壑岩,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挥手屏退了闲杂下人,只留了妻子和侄女、儿子在厅中。
他看着那斛刺目的明珠,又看了看一脸坦然、笑容娇憨的侄女,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陛下对阿愿的这份“恩宠”,似乎……有些逾越了寻常的君臣之义,甚至超越了兄长对妹妹的照拂。
这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无声的宣告。
联想到近日燕王入京,陛下此举,是否另有深意?是在敲打某些人?还是……沈壑岩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凉。
天家恩宠,固然荣耀,但有时也是催命符。
“阿愿,”沈壑岩语气凝重地开口,“陛下隆恩,我们沈家感激不尽。但你需记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宫中,更要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万不可因陛下厚待便失了分寸,明白吗?”他必须提醒这个聪慧却未必深知帝王心术的侄女。
沈莞见叔父神色严肃,也收敛了笑容,认真点头:“叔父放心,阿愿明白。在宫中,阿愿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她虽未完全理解叔父的深意,但也知道叔父是为她好。
沈壑岩见她听进去了,稍稍安心,但眉宇间的凝重却未散去。这京城,怕是再也无法平静了。
燕王府在京城的别院内。
慕容宸也很快收到了皇帝厚赏沈家的消息。当听到特意赏赐沈莞一斛东海明珠时,他执棋的手停在半空,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沉的兴趣。
“果然是她……”他低声自语。昨日惊鸿一瞥,他便猜到那马车中的绝色女子身份定然不凡,却没想到,竟是已故沈将军的孤女,太后抚养的那位沈姑娘。
而皇帝此举……慕容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如此高调、甚至带着一丝暧昧的赏赐,是在警告他?还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这位沈姑娘的不同?
看来,这位深居简出的沈姑娘,在年轻帝王心中的分量,远比外人想象的要重。这倒是有趣了。
他原本只是惊艳于那份超越世俗的美貌,如今,却更添了几分想要探究的欲望。能引得那位心思深沉的皇帝如此在意,这女子,绝不仅仅是空有美貌。
“沈莞……”他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无声地念了一遍,眼底的兴趣愈发浓厚。
这趟京城之行,果然不会无聊。
丞相府,李知微的闺阁内。
香炉里燃着清雅的冷香,李知微正坐在窗前,临摹着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画,姿态优雅,神情专注,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一个心腹丫鬟悄步走进,低声将皇帝赏赐沈家,尤其厚赏沈莞一斛东海明珠的消息禀报给她。
李知微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染黑了一大片精心描绘的山峦。
她仿佛没有看见那毁掉的画作,缓缓放下笔,抬起眼。那双清冷出尘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令人心慌。
“东海明珠……一斛……脂粉之资……”她轻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心里。
她李知微,京城第一才女,丞相嫡女,为了那个位置,苦心经营多年,谨言慎行,处处营造贤德之名。
可皇帝呢?对选秀之事一拖再拖,对她明里暗里的示好视若无睹。如今,却对一个区区功臣孤女,一个不过是仗着太后庇护、有几分颜色的沈莞,如此毫不避讳地厚赏!
那东海明珠,何等珍贵,竟随手赏给她做胭脂水粉钱?
这简直是在打她李知微的脸!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李知微多年来的努力,还不如沈莞那副皮囊!
“咔嚓”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李知微腕上那串她素日最珍爱、由高僧开过光的羊脂白玉手钏,其中一颗玉珠,竟被她生生捏碎了!碎片刺入她柔嫩的掌心,渗出点点血珠,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丫鬟吓得脸色煞白,惊呼一声:“小姐!您的手……”
李知微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抹刺目的红与碎裂的白玉,忽地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好,很好。”她喃喃自语,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之前的平静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沈莞……原来,陛下喜欢的,是这样的……”
她一直以为皇帝心志坚定,不为美色所动,所以她努力塑造的是才德。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男人,终究是视觉的动物。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换一种方式了。
任何挡在她通往凤座路上的人,都必须要……清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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