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是陈老鬼压箱底的宝贝,泛黄的宣纸上,墨线晕染如蛛网,勾勒出北平城皮肤之下另一套衰败的血管系统。沈砚秋的手指沿着一条粗线滑动,指尖下是早已被填平或遗忘的河道,最终停在一处标记模糊的岔口。“这里,”他声音低沉,在地窖昏黄的油灯光里,“前朝工部记录里,这下面曾有过一次‘镇水’仪式,方位也对得上‘地’位。”
苏曼卿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腰间的枪套,又检查了弹夹。腐臭的气味仿佛已透过地图的纤维,钻进鼻腔。
入口藏在一条死胡同尽头的石板下。撬开时,一股陈年湿冷、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的气味猛地冲上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人的喉咙。沈砚秋率先下去,苏曼卿紧随其后,手电的光柱劈开浓稠的黑暗,照出脚下粘腻的渠壁和缓缓流动的、近乎墨色的污水。
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也是腐烂的。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潮湿的棉絮。拱形的砖壁长满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菌斑,手电光扫过,泛起一片病态的、幽绿的反光。水声滴答,在空旷的渠洞里被放大成空洞的回响,偶尔有老鼠窸窣窜过,黑影一闪,没入更深的黑暗。更多的时候,是寂静,一种压得人耳膜发胀、心跳如鼓的寂静。
他们沿着主渠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地图上的标记在现实中变得暧昧难辨。岔路越来越多,如同迷宫。沈砚秋不时停下,用手触摸砖石,感受那细微的温度或纹路差异,眉头越锁越紧。苏曼卿则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枪口微微向下,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光与暗交接的角落。她不怕鬼怪,只怕活人,尤其是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心怀叵测的活人。
直到那股新鲜土腥味传来。
它突兀地刺破了陈腐的空气。手电光柱猛地转向,落在主渠一侧的壁上——那里,原本应该坚实的砖石结构被粗暴地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口,新鲜的泥土和碎砖散落一地,几把沾满泥浆的铁锹和镐头随意丢弃着,旁边,是几滩已经发黑、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粘稠的、不祥的暗红色。
沈砚秋的心沉了下去。他快步上前,苏曼卿低喝一声“小心”,枪口已抬了起来。
坑洞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但开挖的痕迹很新,绝不会超过三五日。洞壁并非天然土层,而是夹杂着碎瓷和骨殖的填埋层,显然当年这里动过不小的工程。而就在那被工具刮擦得凌乱的洞壁上,刻着一些东西。
不是普通的划痕。是符文。
线条扭曲、深凿,带着一种仓促而狂乱的力道,深深嵌入夯土。沈砚秋凑近,手电光仔细描摹着那些符号的轮廓。它们像盘绕的毒蛇,又像痉挛的手指,彼此勾连,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图案。阴冷的气息仿佛正从这些符文的笔画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比渠中的腐臭更让人骨髓发寒。
“这是……”沈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时,身后一直缓缓流淌的渠水,发出了异样的声响。
不是滴答,不是流动,而是……涌动。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剧烈地翻腾。
苏曼卿反应极快,手电和枪口同时甩向水面。墨黑的水面鼓起一个个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加倍浓烈的恶臭。紧接着,数只苍白浮肿、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猛地扒住了渠沿!
“后退!”苏曼卿厉声道,同时扣动了扳机。
枪声在密闭的渠洞里炸开,震耳欲聋。子弹击中一具刚刚冒头的躯体,发出沉闷的“噗”声,却没有惨叫,只有一种类似湿木头断裂的响动。那东西晃了晃,依旧挣扎着爬了上来。
不止一个。接二连三,黑影从污水中爬出。他们穿着破烂的工装,身体浮肿惨白,皮肤被泡得发皱起泡,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暗红色的血肉。他们的眼睛是最骇人的——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剩下两团浑浊的、仿佛沉淀了所有渠底污秽的漆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本能驱动的、对生者气息的贪婪与狂躁。
动作却快得惊人,完全不像被水泡胀的尸体,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扑来!
苏曼卿连连开枪,子弹打在它们身上,冲击力让它们踉跄,却无法阻止。更多的黑影正从水中爬出。她边打边退,试图与沈砚秋汇合。
沈砚秋却死死盯着洞壁的符文,额角渗出冷汗,口中喃喃:“引阴咒……果然是引阴咒!强行破开阵眼附近的封土,再用此咒主动牵引地脉阴秽之气灌入活人体内……他们不是简单的尸变,是被阴气侵蚀、失了神智的活人!是那些失踪的工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扑至他身侧,带着腥风和渠水的恶臭。沈砚秋侧身闪避,手中一直握着的、陈老鬼给的桃木短尺狠狠砸在那黑影的肩头。嗤啦一声,如同烧红的铁烙碰上湿肉,冒起一股青烟,那东西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嚎,动作一滞。
“打关节!或者头部!”沈砚秋急喊,“他们还有部分活人特征,阴气未完全固化!”
苏曼卿闻言,眼神一凛,枪口微调。砰砰!两枪精准地打断了一个扑近工人的膝盖。那工人仆倒在地,却仍用双手扒着地面,拖着残肢嘶吼着爬来。
渠洞内枪声、嘶吼声、污水翻涌声混作一团。手电光柱疯狂晃动,在扭曲扑来的黑影和斑驳的渠壁间切割出破碎的光影。腐臭与硝烟味弥漫。沈砚秋背靠着刻满符文的坑洞,挥舞桃木尺格挡,目光却再次扫过那些扭曲的线条。
引阴咒……魏鸿声不仅找到了这里,还在加速催化阴气。他想干什么?仅仅是释放地脉阴气制造混乱?还是……这些被侵蚀的工人,本身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一个工人突破了苏曼卿的火力网,张着流涎的嘴,直扑沈砚秋面门。沈砚秋甚至能看清他脸上残留的、被巨大痛苦扭曲后又归于死寂麻木的痕迹。他猛地矮身,桃木尺向上斜刺,捅入那工人的下颌。
青烟再起。
而就在这极度混乱的近身缠斗中,沈砚秋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幽深的坑洞最里面,手电余光勉强照及的尽头,有什么东西,随着洞外阴气的翻腾和水声中隐约的、有节奏的震动,极其微弱地,呼应般闪烁了一下。
像是埋藏了数百年的金属,在黑暗里,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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