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秋天,工厂接到一个法国超市连锁的大订单,对方要求所有包装和说明书必须有法文版。
由于早有准备,跟单部顺利完成了任务,赢得了客户的高度评价。
厂长在季度总结会上特别表扬了跟单部:“这种主动学习、提前准备的精神,值得全厂学习,深圳的企业要走向世界,就需要这种国际化视野。”
马晓雪的工资再次调整,涨到了每月一千八。
她租了一间独立的一室一厅,虽然不大,但终于有了私人空间。
……
事业上了轨道,马晓雪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张磊辞职后,在华强北开了家维修店,开业那天她忙于工作没能去庆祝。
这个周末,她按照地址找到陈磊的店-在华强北赛格电子市场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店面不大,十平米左右,招牌上写着“磊子电子维修”。
店里挤满了各种待修的电器:电视机、录像机、音响、随身听...陈磊正埋头修理一台收录机,额头上都是汗。
“欢迎光临...”他抬起头,愣住了,“晓雪?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店。”马晓雪走进来,环顾四周,“生意不错啊。”
“还行,刚开张,主要是熟客。”陈磊擦了擦手,有点不好意思,“店里乱,你坐。”
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堆着零件,陈磊赶紧搬开。
马晓雪注意到,墙角放着一张折叠床,上面有被子。
“你住店里?”
“嗯,省钱,反正晚上也要看店。”
马晓雪心里一酸。
陈磊也是个努力的人,为了梦想,什么苦都能吃。
“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庆祝你开店。”她说。
两人在巷口的小餐馆坐下。
陈磊点了两个菜,一个汤。
“现在自己当老板了,感觉怎么样?”马晓雪问。
“累,但充实。”陈磊说,“每天从早忙到晚,但每修好一件东西,每赚到一笔钱,都特别有成就感,就像你说的,深圳给普通人机会。”
马晓雪笑了:“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我了。”
“跟你学的。”陈磊也笑,“你呢?工作怎么样?”
“还算顺利,和生线不一样,学习并接触了许多新的东西,每天都在进步。“
那天两人天南地北,相谈甚欢。
马晓雪很久没有这么轻松愉快过了。
七夕那天,陈磊约她吃饭。
这次不是街边小馆,而是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
陈磊穿了件新衬衫,头发也仔细梳过。
“今天这么正式?”马晓雪笑道。
陈磊有点不好意思,却没有多做解释。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吃饭时,两人聊了很多。陈磊的店生意越来越好,请了一个学徒;马晓雪在新公司如鱼得水,正准备参加秋季广交会。
“你真厉害。”陈磊由衷地说,“每次见你,你都在进步。”
“你也是啊,越来越有老板的派头了。”
饭后,陈磊提议去看电影。
马晓雪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电影了。
电影院在罗湖,放映的是《甜蜜蜜》。
看到李翘和黎小军在异乡奋斗、错过又重逢的故事,马晓雪眼眶湿润了。
她想起自己来深圳的这些年,想起家乡的亲人,想起身边的陈磊...
电影散场,两人沿着深南大道慢慢走,夜晚的深圳灯火辉煌,车流如织,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甜甜的味道。
“晓雪,”陈磊突然停下脚步,“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事业刚起步。但我想问你,我们...可以正式交往吗?”
马晓雪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她喜欢陈磊吗?答案是肯定的。
他踏实,真诚,懂她,支持她。
但她的生活依然充满不确定性:弟弟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医学生的他不久将来还在读研,学费可不便宜,妹妹明年也要高考,自己的工作还在爬坡期...
“陈磊,我...”
手机响了,是欧洲客户的电话。
马晓雪抱歉地看了陈磊一眼,接起电话。
十分钟后,她挂断电话,一脸歉意:“客户那边出了点问题,我得回公司处理邮件。”
陈磊眼中的光黯淡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笑容:“工作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陈磊帮她拦了辆出租车,“快去吧,别耽误工作。”
坐在车上,马晓雪回头看。
陈磊还站在路边,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她心里一阵愧疚。
那晚处理完工作已经凌晨一点,她给陈磊发了条传呼:“对不起,今天...”
很快收到回复:“没事,工作重要,早点休息。”
简单的几个字,让马晓雪的眼泪掉了下来。
…
1997年春天,妹妹晓雨打电话来,声音带着哭腔:“姐,我不想读大学了。”
“什么?”马晓雪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妈生病了,胆结石要动手术。爸的腰又犯了,干不了活。哥的学费生活费已经让你很累了,我不能再拖累你。我想去打工...”
“胡闹!”马晓雪第一次对妹妹发火,“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上好大学的,你说不读就不读了?”
“可是姐,你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马晓雪的声音哽咽了,“晓雨你听着,妈的手术费我会寄回去,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这是命令,听到没有?”
妹妹在电话那头哭了:“姐...”
“别哭。有姐在,天塌不下来。”
挂了电话,马晓雪立即去银行,把刚发的季度奖金三千块钱全部汇回家。又给弟弟打电话:“晓峰,妈生病了,你周末回家一趟。钱我寄回去了,该手术就手术,别省。”
“姐,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你别管,照顾好妈和晓雨。”
处理完家里的事,马晓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些年,她像一根绷紧的弦,从不敢放松。
但今天,弦快要断了。
晚上,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陈磊的店。
店里还亮着灯,陈磊正在修理一台电视机。
看见她,陈磊惊讶地放下工具:“晓雪?你怎么来了?脸色这么差。”
“陈磊,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两人坐在店门口的小凳子上。
马晓雪把家里的事说了,陈磊安静地听完,递给她一瓶水。
“你真不容易。”他说。
“有时候我也怀疑,我这么拼到底值不值得。”马晓雪看着远处的高楼,“别人像我这个年纪,都在谈恋爱,享受生活。我却...”
“每个人的路不一样。”陈磊说,“你走的是一条更难的路,但也是一条更值得尊敬的路。你改变了家人的命运,晓峰上了大学,晓雨也会上大学。你做到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马晓雪转头看他:“你真这么想?”
“当然。”陈磊认真地说,“我敬佩你,晓雪。不只是喜欢,是敬佩。”
那一刻,马晓雪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这些年的坚强和隐忍,在这个懂她的男人面前,终于可以稍微放下。
“陈磊,谢谢你。”她轻声说。
“不用谢。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那天晚上,马晓雪没有马上回家。
她和陈磊在店里聊到很晚,聊童年,聊梦想,聊深圳的过去和未来。这是他们认识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深入的交谈。
离开时,陈磊送她到路口。出租车来了,马晓雪突然转身,轻轻抱了他一下。
“晚安。”她说,然后快速钻进车里。
陈磊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母亲手术很成功。
妹妹晓雨打来电话,声音轻快了很多:“姐,妈出院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我错了,我一定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不让你失望。”
“这才对。”马晓雪欣慰,“好好准备高考,别分心。”
家里的事告一段落,马晓雪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
1997年香港回归,深圳的外贸迎来新机遇。她的业务量翻了一番,经常出差广州、上海,甚至去了一趟香港。
陈磊的店也扩大了,租了隔壁店面,请了三个员工。他注册了公司,开始兼做电子产品的小额贸易。
两人都越来越忙,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约会,也总是被工作打断。
有一次,陈磊提前一周订了音乐会的票。演出中途,马晓雪收到客户紧急邮件,不得不提前离场。
“对不起,欧洲客户那边...”
“去吧,工作重要。”陈磊笑着说,但眼里有掩不住的失落。
还有一次,陈磊精心准备了晚餐,马晓雪却因为航班延误,凌晨才回到深圳。
她打电话道歉,陈磊说:“没事,我等你。”
到她住处时,已经凌晨两点。陈磊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但摆得很用心。
马晓雪轻轻叫醒他。陈磊揉揉眼睛:“你回来了?饿不饿?我去热菜。”
“陈磊...”马晓雪拉住他,“对不起,总是这样。”
“真的没事。”陈磊转过身,看着她,“我知道你现在是关键时期,工作不能耽误。我理解。”
“你为什么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陈磊说得理所当然,“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全部,包括她的事业和梦想。”
马晓雪的眼睛湿润了。“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晓雨考上大学,等工作稳定一点...”
“我说了,我可以等。”陈磊轻拍她的背,“多久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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