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撞破的林间密话,再次出现在脑海。
她的夫君对小公主许诺,会迎娶对方。
所以,占了他妻室位置的她,就成了眼中钉,拦路虎。
李彧是他的人!
是他亲自请来给儿子授课。
裴殊月脊背生寒,冷的齿关都在打颤,点点鲜血自唇角溢出。
刚才,就在刚才,看见他软声示弱,她都动摇了。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想要寻个合适时机,跟他说清楚。
却没想到,她的枕边人……
“阿娘!”
怀中稚儿的惊呼声让裴殊月醒过神来,瞳孔倏然瞪大。
他们已经到了跑马场边缘,面前是一堵朱红色的围墙,身后,李彧在假模假样的着急。
而胯下的疯马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模样,这样的速度,一旦撞上,他们母子必死无疑。
与其如此…
她身后,李彧看见如此险境,大声道:“跳马!夫人快跳马!”
裴殊月心中一凛,只觉有计。
但比起跟着疯马撞墙而死,跳马的确是一条生路。
她看向道路两边,想寻一合适的地点,护着孩子跳下去,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一道湛青色身影,在急速朝这边掠近。
不是祁明瑞又是谁。
他策马疾驰,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惊骇,素日里的气定神闲荡然无存。
为了一个对发妻情深义重的名声,也算煞费苦心。
裴殊月突然就觉得没劲透了。
父兄战死,娘亲也不在了,自以为恩爱不移的夫君勾搭上了公主,这个世上,她留恋的东西便只剩下妹妹和孩子。
皇家公主不能背上抢夺臣夫的名声,他们会想方设法让她死。
今日为了算计她,连累她的予儿。
明日会不会又要连累她的妹妹。
腹腔传来一阵绞痛,疼的裴殊月面色发白,愈发厌弃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
只要能救孩子……
她咽下喉间腥甜,低头亲吻怀中稚子,“予儿乖,抱紧娘亲。”
“阿娘…”祁锡予听话的张臂,窝进母亲怀里。
疯马即将撞上围墙的瞬间,裴殊月抱着儿子纵身一跃。
“不要!”
已经追到近前的祁明瑞嘶声厉吼,紧跟着从马上跳下。
肉体砸向地面的沉闷撞击声入耳。
为了护住孩子,裴殊月侧着身体,用后背着地,本就绞痛的五脏六腑齐齐一震,再也忍耐不住呕出一口血。
祁明瑞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这对母子面前,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看着不比口吐鲜血的妻子好到哪里去。
“怎么样…月月,月月,你怎么样?”
他眼神惊惧,手在发抖,连抱都不敢去抱,唯恐伤着她。
一众侍卫们,见到这惨烈一幕,皆面露惊骇,噤若寒蝉。
裴殊月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喉间鲜血不停翻涌,根本说不出话,唯独手臂没有松开,还在护着怀中孩子。
鲜血滴落在发间,祁锡予感应到什么,惊慌哭嚎,“阿娘…阿娘…”
他在母亲怀中蠕动,手脚几次撞到裴殊月的脏腑。
祁明瑞终于反应过来,从她怀中拎出儿子丢远,吩咐身后侍从:“速去请太医来!”
他发冠歪散,双目赤红,俨然已到崩溃边缘,颤抖着手臂将人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坚持一下,月月,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清冷的气息充盈鼻腔,裴殊月疼的落下泪来。
这个给她带来无数安稳欢愉的男人,第一次却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逼近。
是她自己的血。
她许是要死了。
可就算临死,为了孩子,她还是不能跟他直接撕破脸,痛骂他歹毒阴狠,不配为人。
旁边,响起幼童压抑的哭声。
“予儿…”裴殊月强撑着精神睁开眼。
“予儿没事,他被你护的很好,”
祁明瑞抱着妻子,看也不看身后死里逃生的独子一眼,哑声道:“月月,你不要出事,太医马上就到了。”
裴殊月恍若未闻,只朝孩子伸手。
“阿娘!”
祁锡予扑了过来,强忍的抽泣再也压抑不住,大声哭嚎。
“别哭…”裴殊月艰难出声:“日后娘不在了,你要沉稳些,不可再轻易犯险。”
她受了很重的内伤,一开口,齿缝就有鲜血溢出。
看着很是惨烈。
祁锡予哭着摇头,“予儿要娘陪着,娘不要出事…”
“……”裴殊月苦笑。
自己身体自己了解,她已经不行了。
本就虚弱的身体,经这重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娘会在天上看着你。”
祁锡予疯狂摇头,还要再说什么。
“滚!”
祁明瑞再难忍耐,拎着儿子的后颈将人丢到一边。
祁锡予还要爬过来,被侍从阻止。
“松开我!”
“小公子息怒,”侍从低声劝道:“夫人有话同世子说,小公子给他们夫妻一点时间吧。”
那边。
祁明瑞将儿子丢开,自己抬袖给妻子擦拭唇边鲜血,
可她伤的太重,才拭干,又有新鲜的涌出。
祁明瑞指骨发颤,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太医马上来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说着不会有事,但他眼里全是惊惧。
这些,裴殊月已经看不见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感觉魂魄都已经飘远。
腹部的绞痛也消失不见。
真切感受到,自己就要死了。
死了…
裴殊月猛地抬手,用尽所有力气攥紧面前男人的衣袖。
“照…照顾好我们的予儿,别让他…”
话音未尽,气息倏然断绝。
这是此生,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半个字同他有关,全是孩子。
袖口的手缓缓松开,垂落在地。
祁明瑞呼吸一滞,整个人像是傻了,一动不动。
四周陷入短促的死寂,无人敢惊扰。
直到祁锡予哭声响起。
幼童稚嫩的哭嚎,让人听的心头发酸。
祁明瑞僵硬转动脖子,看了过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
猩红的双目,残暴又狠戾,像一头濒临失控的狼,欲择人而噬。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
祁锡予才三岁,却也知道害怕,哭啼声霎时一顿,急急打了个哭嗝,哽咽唤了声:“阿爹…”
远处,鸣丰领着太医匆匆而来。
一同来的,还有国公夫人。
她听见孙子遇险,惊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这会儿,看乖孙完好无损的立在那儿,捂着胸口直念佛,目光移到旁边时,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双膝跪在地上,怀中抱着自己妻子。
而那个被她嫌弃多年的儿媳,双目紧闭,满脸的血渍,看着……
国公夫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好在被旁边的钱妈妈及时扶住。
整个跑马场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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