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页撕下,转眼就进了腊月。
桃花村被几场大雪捂得严严实实,但这青砖老宅里,却像是提前过上了春天,透着一股子让人眼红的红火气。
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新搭的两排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晾晒着切好的苍术、黄芪和陈皮。冷冽的寒风一吹,那股子特有的草药苦香混着灶房里飘出来的饭香,闻着就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咔嚓!”
一声脆响,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郑云穿着件单薄的旧线衣,手里抡着把磨得锃亮的斧头,正站在墙根底下劈柴。
他腿上的伤经过这一个月的调养,再加上温素那些不要钱似的汤药灌着,早就结了痂。虽说走路要是急了还能看出点微跛,但这劈柴挑水的活儿,他却是抢着干,拦都拦不住。
随着一声低喝,手起斧落。
坚硬的松木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纹理清晰的新茬。
尽管是数九寒天,郑云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随着他抡臂、下腰的动作,那件洗得发白的线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背部贲张的肌肉线条。
温素掀开厚重的棉门帘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倚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干活的样子,确实赏心悦目。
“行了,郑云。”
温素看着他又要去拿下一块木头,忍不住出声,“你是怕我扣你工钱是怎么着?那腿才好利索几天啊,就这么折腾?歇会儿吧。”
郑云动作一顿,回过头。
此时的他,脸上那层病态的苍白早就退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麦色,整个人看着精气神十足。
“闲不住。”
郑云把斧头往木墩上一剁,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步走过来,“再说了,这一屋子的细粮和年货,我不干点活心里不踏实。”
他接过温素递来的红枣姜茶,也没嫌烫,仰头灌了一大口。热辣辣的姜汤顺着喉咙滚下去,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温掌柜持家有道,我这长工也得跟上不是?”
郑云把空缸子递回去,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温素的手背。
“贫嘴。”
温素白了他一眼,耳根却有点热,“赶紧进屋,别吹了风又犯病。我有正经活儿派给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屋里那是真的暖和,火墙烧得热乎乎的。最显眼的是墙角堆着的那一堆“战利品”。
这一个月,温素凭着一手炮制药材的绝活,把山里挖来的草药处理得品相极佳,卖给药铺换了不少钱。她囤货的瘾一上来,直接把老宅的米缸面缸都填满了,连过年的猪板油都熬了一大坛子。
“来,搭把手。”
温素指了指炕上放着的那个大簸箕,“今儿个要把这十斤山楂丸做出来。过年油水大,村里小孩容易积食,这玩意儿是硬通货,支书那边都预订了好几斤。”
郑云二话不说,脱鞋上炕,盘腿坐在了温素对面。
两人中间隔着个簸箕,温素负责把炒好的山楂粉、麦芽粉和神曲粉按比例混合,郑云则负责倒蜂蜜,然后用那双大得有点笨拙的手,帮着揉面团。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照得屋里尘埃飞舞。
“水多了,再加点粉。”郑云低声提醒,顺手把旁边的面粉袋子递过去。
“哎,郑云。”
温素一边揉着手里的药团,一边随口问道,“我看你那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等过了年,开了春雪化了,你有什么打算?是回省城,还是继续去找你那亲戚?”
郑云揉面的动作猛地一顿。
这一个月,是他这几年过得最像“人”的日子。
没有做不完的实验,没有勾心斗角的暗算,也没有随时会响起的防空警报。只有劈不完的柴,切不完的药,一日三餐的热乎饭,还有眼前这个嘴硬心软、让他移不开眼的姑娘。
他甚至有些贪恋这种日子。
“亲戚那边……不急,估计早就搬走了。”
郑云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语气淡淡的,“再说了,我欠你的医药费和伙食费还没还清呢。你这一天三顿细粮养着,我不得多干几个月才能抵债?”
温素抬起头,手里捏着一颗刚搓好的山楂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调侃:
“哟,郑长工这是打算赖上我了?我这庙小,可养不起闲人。”
“我不闲。”
郑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劈柴、挑水、切药、看家,甚至……”他顿了顿,“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还能当打手,拼命的那种。温掌柜,这样的长工,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舍得赶我走?”
“谁……谁舍不得了。”
温素慌乱地低下头继续搓丸子,“看你表现吧。要是哪天偷懒,立马卷铺盖走人。”
“得令。”
这一忙,就忙到了日落西山。
晚饭是温素亲自下厨,做了顿在这个年代堪称奢侈的猪肉白菜炖粉条,配上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
郑云吃得头都不抬,一连干了三个大馒头,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
吃饱喝足,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下来,风雪声又起了。
温素忙了一天,这会儿觉得脖子酸得厉害,坐在炉子边一边烤火,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揉后颈。
“脖子疼?”
郑云收拾完碗筷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动作。
“嗯,低头搓了一下午丸子,有点僵。”温素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我给你按按。”
郑云擦干手,走到她身后。
温素还没来得及拒绝,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就已经覆上了她的后颈。
“嘶——轻点!”温素缩了缩脖子。
“忍着点,通了就不疼了。”
屋里静悄悄的,炉火噼啪作响。
郑云看着手掌下那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亲密无间。
“笃笃笃。”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谁?”温素坐直了身子,警惕地问了一挑眉。
“我去看看。”
郑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着别动,自己转身走向大门。
拉开门栓,寒风夹杂着雪花灌了进来。
郑云借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件半新的蓝棉袄,双手抄在袖筒里,冻得缩头缩脑,但那一脸的褶子里却堆满了笑——那是比哭还难看的笑。
竟然是消停了一个月的林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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