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一夜,天光将明。
槐序沿着福禄寿大道走回烬宗,特意绕开常走的大门,从另一个稍微偏远一点的门进去,试图躲开安乐。
刚一进门,他就看见路边蹲着一个女孩,无聊的托着腮,淡金眼眸略显疲惫的微微眯起,偶尔会有几个路人尝试搭话,也会被她婉拒。
清晨的光线朦胧,环境清冷而静谧,女孩却有着午后阳光一样温暖的鲜红长发,她存在于此,便让灰暗的,朦胧的世界增添几分活力的亮色。
“槐序!”她不经意间的一瞥,看见悄然转身准备离去的少年,惊喜的笑容瞬间绽放。
她像是被松开的弹簧一样跳起来,雀跃的跑过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槐序眼见无法躲避,只能郁闷的问:“平常你不都是在另一个门口吗?”
“哼哼,你猜?”安乐笑容神秘,眯起的眼宛如可爱的月牙。
槐序不想猜。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离安乐远一些,保持距离,绝对不能让关系更加亲近。
两个人并肩向烬宗内部走去。
他们沿着石板铺成的平整大路向前,靠着路边走。
槐序每走一步,安乐就会跟上,无论往什么地方转向,女孩都要强行和他保持一个很近的距离。
遇到障碍物,她就会绕开,然后迅速又跟过来。
一路上,安乐说着自己的计划。
她预判了槐序的预判。
由于槐序一连在同一个门口被逮到几次,安乐猜他说不定会突然换个门走。
考虑过进入汇合地点的几条路线,再根据他的性格进行推测。
稍微赌一赌运气,恰好就在这个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路线把他堵住。
“我是不是天才?”
女孩得意的比着‘胜利’的手势,笑着说:“完美猜到你的想法,而且运气也很不错。”
“……多心。”
槐序麻木的说:“你就不能把心思用在修行上吗?”
“为什么要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费这么多的心思?”
安乐却说:“不无聊啊,只要是和你相关的事情,我都觉得很有趣!”
“对了,槐序,昨晚我去朋友……诶?你跑那么快干嘛?”
“等等我,槐序!”
少年步履匆匆在前疾走,纤瘦的黑色背影迅速穿过小路,沿着小径逃一样的赶往约定的汇合地点。
女孩在身后轻快雀跃的追赶,还以为这是什么游戏。
每次即将触碰对方,她都会喊一声:“我快追到咯!”
“我马上就要碰到你了!”
“诶嘿,被我抓到了吧?”
迟羽候在松柏树下,黯淡的火红眼眸微微颤动,凝视着即将滴落的露珠。
听到声音,她又看向快速奔来的少年少女,尤其是红瞳的纤瘦少年,凝视的时间格外的久。
该怎么样,才能以前辈身份来照顾他们呢?
修行上,槐序几乎不需要她的指导。
情绪和关爱这一方面,反倒是她在被给予。
生活上……也并不够了解对方。
哪怕是言语的交流,也因为她不善言辞,所以总是无法准确的传达心意,不知道该去聊什么内容。
她也并非安乐那样活泼开朗又积极的人。
莫挽心劝她学习前辈,可是前辈本来就是优雅又神秘的人,日常生活也颇为幽默风趣,并不似她这样整日忧郁阴沉。
鸮奶奶劝她多照顾后辈。
可是……
迟羽凝视着槐序的手腕,又想起那天夜里,少年狡黠的笑容,以及自己弄巧成拙的笨蛋举动。
……社交真艰难啊。
“今天什么安排?”槐序暂时甩脱安乐。
在迟羽面前,某个烦人精也会稍稍收敛,不至于叽里咕噜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持续说话。
“去城外送东西。”
迟羽感慨的说:“你送出去的第一封信还记得吗?”
“记得。”槐序印象深刻。
当时他还想着,送信这样简单的任务,除非收件人死了,否则闭着眼都能轻松送到对方手上。
谁知道收件人真死了。
还干掉一个蠢货。
“完成调查后,那位被杀的老先生已经被收敛尸骨,但他没有其他家人,之前经常与他有信件来往的另一位老人,委托我们把骨灰送到她那里安葬。”
迟羽悄然叹息。
她对那位老人的印象还不错,为人正直又和善,还养着一条聪明的小狗,言谈举止也很有分寸感,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可这样一个在家里懒洋洋度过晚年,每天晒着太阳等候死亡来临的老人,下场却是被亲儿子杀死,连养的狗都被炖成一锅肉。
好在他仍有老友记挂,意图死后做个邻居。
若有机遇成了鬼魂,俩人也不会寂寞。
“距离远吗?”槐序更忧虑安全性问题。
城外变数太多。
越是荒僻之地,越是容易生事,离城内越远,就越容易遇到危险。
以他现在的能耐,更倾向于相对稳妥的发育路线。
即便烬书的成长需要灾劫,也尽量挑选处于应对范围内的灾劫,避免遇上一些太离谱的麻烦。
“不远。”
迟羽回忆地理位置,然后说:“我记得那个村子就在云楼城附近,并没有深入西侧的群山,危险性并不高。”
槐序颔首同意。
如果没有深入西侧的群山,只在云楼城附近的小村落,确实不算危险。
只要运气不是特别臭,在半路遇上新生的邪魔或者别的什么玩意,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云楼城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岛屿,四坊占据岛屿东侧,地势相对平缓,原先的几座小山头都已经被高人施法挪走用来填海。
岛屿东侧多山,多林木,多河,环境复杂独特。
四坊以外,除了四坊边缘的贫民窟下坊区,还有一些零散的村落和异族聚落,散布在岛屿东侧。
越是深入群山,聚落就越是稀少和原始。
不过,经过多年来的教化,群山里的异族聚落大多也都适应九州的生活,只是碍于生存环境和本身职责,所以显得颇为穷困。
攻击性远不如先祖。
而靠近云楼城的小村子,就是云楼人常说的乡下,不在城区内居住的人。
海上的云楼人把云楼城的人当作乡下人,云楼城的人又把云楼城外的人当成乡下人。
九州人把九州以外的异族们当作外地来的乡下蛮夷。
出城送信,应该也就相当于出趟远门。
没过多久,吕景几人匆匆赶到。
一行人领了必要的物资,带了些干粮,就搭着驼兽出城。
刚越过巍峨的黑色城墙,望见墙体上残留的战争残痕与昔日悬挂的骨骸,连绵的青绿群山便在视野的尽头影影绰绰的浮现。
文明渐落荒芜。
土路残留着车辙印,驼兽晃晃悠悠的载着几人沿着大路向前,走向群山。
远方隐约有鸟鸣声,蟋蟀藏身树丛,田鼠窜过大路。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群山的影子始终在远处。
他们要去的小村子就在云楼城附近,天黑之前可以往返一趟。
槐序对城外的景物并不在意,觉得没什么好看,便盘膝坐在车上修行烬书,休养精神。
吕景和迟羽也不是很在意,前者出身河东吕氏,见惯了野外的荒芜,迟羽乃是信使,这些年东奔西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
贝尔倒是显得很激动,扒着车沿左看右看,一会眺望天穹翱翔的云鲸与群鸟,一会又试着伸手去逗弄路边窜出来的草精,狗尾巴摇的飞快。
“出城了。”楚慧慧感慨。
她出生在云楼城内,自幼就在城内生活,鲜少出来,对于外界环境的印象只停留于各种书本和大人的描述。
听说群山之中多异族,有精怪出没,更有一些原始的聚落仍在供奉某些古老的神明,将山川大地、河海众流的诸灵视作信仰。
云楼城有些地方都已经通上电了。
群山里的一些聚落,却还在过着倚靠狩猎和捕鱼来维系生活的日子。
等到西洋航行的路线被彻底打通,天灾平定,诸兽臣服,九州与西洋的船队可以轻松来往,这些群山的聚落,不知又该怎样生活。
文化的交融,时代的变迁。
所带来的影响,远比想象里要更加剧烈。
比起楚慧慧的纠结与忧思,安乐的想法就要简单很多。
“槐序!你以前出过远门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出城诶!”
“并非第一次。”槐序瞥了她一眼。
“你以前出过城?”
安乐有些好奇:“你不是被关在……在和我一样的城内长大吗?”
她尽量避开可能戳到伤疤的言语。
“我说的是,你并非第一次出城。”槐序收回目光。
“我?”
安乐更加奇怪:“我从小就在云楼城内长大啊,不记得有出过城,爸爸妈妈平时都不让我出远门,连北坊都很少出去。”
“你……”槐序欲言又止。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谜语吗?”安乐没想明白。
槐序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经常在交流的时候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但是,她记得自己确实没出过云楼城。
也不存在姐姐。
迟羽安静的坐在队伍中间,看似松懈,实则一直在有意无意的观察周围的环境,警戒着四周。
远处忽然有些不对劲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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