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声闷响。
朱樉那只厚底军靴印在管事的胸口。
没有惨叫。
胸腔塌陷的脆响被这闷声盖过去。
管事整个人贴在后墙上,嘴里还在说着“热乎”两个字,下一刻,红色的碎肉混着内脏碎片从嘴里喷出来。
人顺着墙根滑下去,软成一摊烂泥。
“剥?”
朱樉收回脚。
“老子先剥了你。”
锵。
腰刀出鞘。
朱樉倒转刀柄,宽厚的铁脊抡圆。
砸。
咔嚓。
膝盖骨碎裂的声音在幽静的院子里炸开。
地上的烂泥抽搐了一下,管事疼醒了,喉咙里发出风箱破损般的嗬嗬声。
朱樉一步跨过去,大脚板踩在那张脸上,脚尖用力一碾。
半颗槽牙崩飞,滚落在朱棣脚边。
“闭嘴。”
朱樉声音极低。
“再喊一声,把你皮扒下来挂树上。”
管事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院内死寂。
只有风吹过那些“美人灯”的声音。
扑簌,扑簌。
那些薄如蝉翼的皮子在风里晃荡,上面的仕女图随着皮子的褶皱扭曲,好似活人在哭号。
朱棣站在那幅“寒梅傲雪图”前。
他抬手。
指尖在距离灯面半寸处停住。
明明是伏天,这院子里的阴气却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好一个圣人门第。”
朱棣转身。
身后那一众燕山卫铁骑,个个面色惨白。
这帮汉子在死人堆里睡过觉,在血水里泡过澡,可看着这满院子随风飘荡的人皮,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抖。
杀人不过头点地。
把人皮剥下来画画,畜生都干不出来。
朱棣拇指推开刀镡,一寸雪亮的刀锋露出来。
“封门。”
“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把府里所有喘气的,不管主子奴才,全部拖到前广场。”
朱棣指了指地上那个还在吐血沫的管事。
“弄醒他,让他带路。本王倒要看看,这地底下还藏着多少这种‘好东西’。”
……
半个时辰后。
孔府后花园,假山之下。
厚重的精铁大门被攻城锤强行撞开。
没有霉味。
一股极重、极腥的金属味扑面而来。
三位藩王举着火把往下走。
朱棡举着火把低头。
不是土。
是沙。
金色的沙。
那箱子被撞翻了,里面的东西流一地,铺满了整个台阶。
朱棡抓起一把。
沉甸甸,冰凉刺骨。
“赤金沙。”
朱棡声音发哑。
这成色,比朝廷内库里那些掺了铜的货色足太多。
“老三,老四。”
前面传来朱樉的声音。
朱樉用刀背撬开了几个贴着封条的大缸。
缸里黑漆漆的,满是像煤炭一样的圆球。
朱樉伸手进去,用力一搓。
那层黑色的氧化层褪去,露出一抹雪亮的银光。
“银冬瓜。”
朱棡几步窜过去,拿着火把往里照:“五百两一个的银冬瓜,放太久,氧化了。”
火光延伸向黑暗深处。
这种大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几千个。
“这得是多少钱?”
朱樉感觉脑瓜子嗡嗡响。
他想起自家老爹朱元璋,平日里为了几十万两军费,愁得在大殿上转圈,连茶叶都舍不得喝好的,身上的龙袍补了又补。
再看这里。
银子多得生锈,金子流在地上没人捡。
“这孔家……”朱樉憋了半天,那句脏话卡在嗓子眼骂不出来。
“这儿还有。”
角落里,朱棣站在一排排楠木架子前。
架子上没有金银,只有一卷卷发黄的桑皮纸。
朱棣抽出一卷,抖开。
地契。
“兖州府滋阳县,上田八千亩。”
扔掉。
又抽出一卷。
“曲阜县,祭田三万亩。”
再抽一卷。
“济宁州,桑田一万二千亩。”
朱棣的手开始抖。
那是被当猴耍的怒火。
“整个兖州府……”
朱棣把手里的地契狠狠砸在地上,泛黄的纸张铺一地。
“不,半个山东的好地,都在这架子上。”
“这哪是世家?”
朱棣回头,眼底布满血丝:
“这是国中之国,这是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蚂蟥。那帮流民为什么饿死?为什么易子而食?因为地都在这儿,都在这地窖里发霉。”
“报——!!”
一名千户跌跌撞撞冲进来。
“说。”朱樉吼一嗓子。
“王爷,后山……后山发现了粮仓。”
千户咽了口唾沫:“您几位得去看看,卑职……卑职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粮食。”
……
后山。
这地方孔家对外叫“义仓”,说是灾年施粥积德用的。
此时,七八个巨大的圆形仓廪门大开。
黄灿灿的稻谷流一地,铺得满山坡都是。
但扒开那一层金黄。
底下全是灰败的颜色。
粮食太多,堆得太久。
底下的早烂透了,结成一块块发硬的霉块,长满了绿毛。
一股浓烈的酸臭味,熏得人胃里翻腾。
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正趴在粮堆上,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那些发霉的米。
招娣也在。
小丫头怀里抱着个破布袋,正拼命往里装。
她装得急,也不挑,那双满是冻疮的小手把那些长了绿毛的米团用力往袋子里塞。
“别装那个!”
朱樉大步走过去,一把扯住招娣的布袋:“那都烂了!吃了会死人的!那边有好的!”
招娣死死拽着袋子口不撒手。
小丫头身子弓着,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像只护食的狼崽子。
“烂的也能吃。”
招娣嗓子哑得厉害,嘴边还沾着绿色的霉灰。
“二婶就是吃观音土胀死的。这米虽然臭,但比土好吃,比树皮好吃。”
朱樉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
看着她那双像鸡爪子一样的小手。
再看看身后那堆积如山、宁愿烂掉也不舍得施舍一颗给百姓的粮食。
一种荒谬感击中他。
墙内,粮食烂成泥。
墙外,活人饿成鬼。
“造孽……”
朱樉松开手,踉跄退了两步。
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秦王,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指节插进头发里。
“这他娘的叫什么世道。”
“咱们朱家打天下,保的就是这群畜生?让这群畜生把粮食放烂了也不给活人一口?”
朱棡没说话。
他手里拿着那本刚从库房搜出来的总账,手里捏着朱笔,在上面飞快地算。
越算,手越抖。
“二哥,别嚎了。”
朱棡合上账本:“你知道孔家这几百年,攒了多少家底吗?”
他举起那本账册。
“光是现银和金子,折合下来,就有一千四百万两。”
“这还不算古董、字画、田产、铺面。”
“如果全算上……”
朱棡转头,目光投向曲阜城的方向,眼神里透出一股子让人胆寒的贪婪与杀意。
“够咱大明打十次北伐。”
“够给九边重镇的一百万士卒,发五十年的军饷。”
“够让整个山东的百姓,三年不纳粮。”
“一千四百万两……”
朱棣重复一遍这个数字。
他走到那堆烂粮前,抓起一把发霉的稻谷,用力攥紧。
指缝间流出绿色的粉末。
“老二,老三。”
朱棣松开手,任由烂粮洒落。
“这事儿,咱们扛不住了。”
他转过身,看向那两个兄弟。
“写折子吧。”
朱棣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八百里加急,送去应天府。”
“告诉父皇和大侄子,父皇在宫里省吃俭用,山东这就有一窝富得流油的耗子。”
“问问父皇和大侄子。”
朱棣一刀劈在旁边的仓廪木柱上,木屑纷飞。
“这把刀,他是想让我们收着,还是想让我们……”
“把这山东的天,给他捅个窟窿!”
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从粮仓外传来。
“圣旨?不,是殿下的私信。”
锦衣卫千户朱五,一身飞鱼服沾满了尘土,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他走到三位藩王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漆封的密函。
“几位王爷,太孙殿下说了,见了这漫山的烂粮,见了那满院的人皮,这封信,才能拆。”
朱棣把刀插回地上,伸手接过信封。
封口火漆上,是个狞厉的龙头。
撕开。
信很短,就一行字,狂草,透着一股子要捅破天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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