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见谁家天还没黑,就急着吃晚饭的?”祝岁宁应声咂嘴,一面对着那孩子投去了个丝毫不加掩饰的、饱含嫌弃之意的眼神。
虽说这会那屋外的日头的确已经渐渐西了,但离着日暮黄昏倒着实还颇有那么一段时间。
——这会子,田间的农人都还没放下手中的镰刀,林子里的猎户也还没检查得完他白日里留下的最后一只夹子。
她这会做的这点东西,想想也不可能是他们今夜要吃的晚饭——心下偷摸嫌弃过钟林逍的女人摇了摇脑袋,而后不甚在意地慢悠悠收回了目光:“我是想提前做些适口的吃食,待会让挑夫顺路给你爷爷捎去。”
“啊?给我爷爷!”从没想过自己竟能听见这样一个答复的孩子傻了眼,两目一直,一时呆愣愣也闭不上了嘴巴。
祝岁宁听见他那满怀意外的惊呼,胸中只莫名觉着有些好笑。
于是她半是认真又半开玩笑似的对着那半大的少年挤了挤眼睛:“对啊,给你爷爷。”
“那我总不能光收了你这孙子在我这里大鱼大肉,反放着你爷爷一个老人,独自在家里吃糠咽菜吧!”
“啊……”冷不防被女人这话提醒到了钟林逍陡然回过神来,他没费多少功夫,很快就想明白了老板娘那话外隐藏着的意思。
的确,依着他爷爷那节省又要处处为他担忧的性子……他若知道他今夜不回家了,定然不会好好吃饭。
这真是枉他平素还自诩是个孝顺的儿孙……如今真遇到了事来,他想得反倒是不如祝掌柜这一个外人周全!
亏得掌柜的今日是替他将这疏漏处给想出来、补齐全了,不然要等他明儿回了家,才发现他爷爷又随便塞了点馊食冷饭对付了一口,他这不得被自己怄死!
——哎呀!他今日怎么就一听能有“侠义故事”,转头便把他爷爷的情况给忘了呢!
意识到自己险些让他爷爷平白挨了一顿饿的钟林逍羞愧万分,红着脸低头差点将自己那衣摆都活撕下来。
只是在那羞愤过后,他心头又不免生出了一种独特的、发自于他内心深处的纯粹动容。
感动之下他下意识抬头望向了那正忙着备菜、蒸饭的女人,祝岁宁感受到他那亮闪闪的、小土狗一样的眼神,忍不住轻嗤着凉飕飕多瞟了他一眼:“行了,别看我。”
“有闲心你倒不如好好寻思寻思什么才是真正的‘侠义’——我这的饭可不是平白就给你吃的!”
“啊、啊这……”猝然听见那话的钟林逍这下真是半点都再感动不起来了。
他杵着地的脚尖一拧,视线闪躲间,对着女人憋不住地就是一阵嗡嗡:“老、老板娘,你要是不提这个……那,那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的。”
——但是她要非提这个,那他们真就丁点朋友都做不了了。
——那得是敌(yuan)人(jia)!
钟林逍哼哼唧唧,一提到那个他还没能想得明白的侠义,他这脑瓜仁便要止不住地发了痛。
祝岁宁闻言面不改色地斜乜了他一眼:“哦?朋友。”
“看来,你是不打算再继续跟着我习武了呀。”
——朋友又不会随便教人武艺。
只有师父才会。
女人那语气清闲中又带着些许调笑,她这一句话说了个漫不经心,反让钟林逍猛地生出了满腹狂喜。
那听见了这话的孩子几乎是刹那便支棱了一对耳朵——眼睛也圆得像是两只刚熟透的海棠果。
“诶?祝掌柜,你这话……你这话是愿意收我为徒了的意思吗?”钟林逍兴奋不已,他开口时,那声线里都夹着满满压不去的喜气。
老板娘见状面上分毫表情不变地随手往那孩子头顶浇下了一瓢冷水:“不,我说过了,在你想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侠义之前,我是不会、也不可能收下你的。”
“啊~~”被人狠狠打击到了的“小钟大侠”委顿下来,一个“啊”被他嚎了个拖腔拉调。
一旁一直关注着炉中茶饼状态的厨子这会见那火候已然到位,忙拿特制的叉子将那一盘子经她二次复烘过一次的点心叉了,挪出来摆上了晾架——就手又翻出来两只小碟并上一只竹夹,给那两个一看便知已是迫不及待了的孩子一人装上了两块茶饼。
“给——吃的时候注意点,刚出炉的茶饼热得很,仔细别烫了嘴。”厨子道,分点心时还不忘顺嘴又多叮嘱了那两个小的一句。
孩子们的注意力总是转移得格外快的,这会既得了茶饼,亦自然不会再关注女人那头在炒什么菜。
彼时锅子里煮着的腊肠也恰好熟透,祝岁宁拾掇完了那些配菜,亦动手捞出了那几节一看便甚是肥润的腊味。
“宁宁姐,待会那菜用我帮你炒不?”嘶着嘴倔强嘎巴着一块点心的厨子抻了脖子,那刚烤完的茶饼虽然烫嘴,可那被一武一文两股炉火轮番烘烤过的芝麻却又实在是香得太过厉害。
是以,即便是褚姿这样不说“身经百战”,起码也曾在厨房里杀过个“七进七出”的厨子也很难抵抗得出新鲜茶饼的诱惑——那被茶油浸透了的小点心,再配上那股子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味道简直绝得透了顶。
这是为数不多让厨子觉着用炭火烤的比烤箱更为好吃的茶点,只是这没温控的炭火使唤起来,也委实是有点太过费劲。
“不用,你歇会去吧,一会前头该上客了。”女人闻声一弯两眼,厨子听罢倒也不曾矫情,只点头又问了嘴她要不要来块点心:“行,那你要吃块饼不?”
“吃的话,我帮你挑一块烤得好的。”
“也不必了——我可没你们几个崽子那么猴急。”祝岁宁笑着一摇脑瓜,转头把那炒菜的锅子热了,拿少许油润过了锅子,回手便将那腊肠下进了锅中。
犹自带着几分水润之意的腊肠入锅发出“嗤啦”一声鸣响,水汽蒸发间,那肠衣内裹着的肥肉也在锅中被煸出了一把子喷香扑鼻的荤油。
一早便备好的姜蒜是拿那煸过肠后,锅底剩下的那一层大油爆的,最后入锅的蒜叶在出锅时也还保持着它的那一派碧莹莹的翠。
女人今日的时间卡得正好,等她炒过了菜又装好那食盒,恰便赶上了挑夫路过了客栈门口。
那挑夫起先觉着送饭不过是一桩顺手的小事,还不大愿意收下女人额外送他的腊肠,直至祝岁宁又借口说那是托他看着钟老伯好好吃饭的谢礼,是她对他那家中要被迫多等他半个来时辰的妻儿们的歉意,他方不大好意思地收了那东西。
待到傍晚送走客栈里的最后一桌食客,女人终于有空带着那两个孩子和厨子坐上了餐桌——那等了半天、端着碗将脸颊都吃得鼓鼓了的半大少年这会不由得圆睁了一对乌溜溜的眼,他拼命吞咽下了嘴里的食物,那瞳底充斥满了急不可耐:
“老板娘,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听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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