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仿佛整个颅骨被硬生生撬开,又灌进了熔化的铅水。
陆尘的意识从一片虚无的混沌中被这股撕裂般的痛楚强行拽出。他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实验室刺目的无影灯,而是腐朽木质房梁结成的蛛网,在透过破旧窗棂的昏光中,灰尘缓缓浮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混杂着劣质草药的苦涩。
“这是……哪里?”
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记忆的最后一幕,是位于瑞士边境那座深埋地下的强子对撞机实验室,能量读数瞬间爆表,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紧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这具身体,苍白、瘦削,像是久病缠身,绝不是他那个因常年泡在实验室而有些亚健康,但绝对称得上强健的躯体。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尖锐地扎入他的脑海。
一个同样叫陆尘的少年。一个位于“天枢星域”边缘,名为“青岚城”的小城。一个日渐衰落的家族,陆家。一个……被判定为“星源断绝”,无法感知和吸收天地间“星源力”的……废物。
“穿越?星源断绝?”
陆尘,前世作为一名年仅二十八岁便在天体物理学领域崭露头角的博士,他的世界观是建立在严谨的数学公式和可观测的物理规律之上的。此刻涌入脑海的信息,充满了“星轨”、“星源”、“修炼”这些他只在学生时代偷偷翻看的网络小说里见过的词汇。
荒谬绝伦。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观察,分析,这是科学家的本能。
身下的床板硬得硌人,身上的粗布衣物摩擦着皮肤,带来粗糙的触感。房间狭小简陋,除了一张破桌和一个歪斜的木柜,几乎别无他物。这处境,与他记忆中那个“陆家少爷”的身份似乎并不匹配,更像是仆役的居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哟,我们的陆大少爷还没起床呢?今天可是家族每年一次的天赋复测之日,虽说你三年前就被判了‘死刑’,但这流程,总得走一走吧?”
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三个穿着明显比他华贵不少的少年走了进来,为首一人,三角眼,面色倨傲,是陆家大长老的孙子,陆明。
记忆碎片再次翻涌,过去三年,正是此人带头欺凌这具身体的原主,克扣用度,肆意嘲讽,将原主从家族核心区域赶到这处废弃的偏院。
陆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的眼神平静,带着一种审视实验样本般的疏离感。这种眼神让陆明极其不舒服,一个废物,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看什么看!”陆明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陆尘的鼻子,“还真当自己还是那个天才?三年前你摸到‘测星石’毫无反应,让你爹,我们前任家主颜面扫地,郁郁而终!你还有脸赖在陆家白吃白喝?”
父亲……郁郁而终……
一股不属于陆尘的、深埋在这具身体本能中的酸楚和愤怒陡然涌上心头,让他的心脏微微抽搐。但他强大的意志力立刻将这股情绪压下。他不是那个少年陆尘,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科学家。眼下的首要任务,是获取信息,生存下去。
“复测何时开始?”陆尘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平稳。
陆明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按照往常,这废物要么蜷缩起来瑟瑟发抖,要么就是红着眼眶无能狂怒。
“哼,现在知道急了?广场上仪式都快准备好了,就等你这个主角去……再丢一次人!”陆明嗤笑一声,挥了挥手,“把他‘请’过去!”
他身后两个跟班狞笑着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虚弱的陆尘,几乎是拖拽着他向外走去。
陆家演武广场。
一座黑石垒成的高台矗立中央,上面放置着一尊半人高的暗金色石碑,碑身刻满了玄奥的纹路,中心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晶石——测星石。
广场周围,早已围满了陆家的族人。男女老少,目光复杂地聚焦在高台,以及被半推半搡带到台前的陆尘身上。有怜悯,有鄙夷,有厌恶,更多的则是麻木的看客心态。
高台上,坐着几位陆家的实权人物,包括现任家主陆文渊,以及几位长老。陆文渊看着台下那个瘦削苍白的少年,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但很快便被家族的“规矩”所掩盖。
“肃静!”主持仪式的是传功长老,一位面色严肃的老者。“天赋复测,开始!陆尘,上前,将手按于测星石之上,凝神静气,引导星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尘身上。
陆尘挣脱开那两个跟班的手,整理了一下被扯得凌乱的衣襟。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从容。他走上高台,目光扫过那尊测星石。
在他的眼中,这并非什么神秘之物。那碑身上的纹路,似乎是一种奇异的能量回路,而中央的晶石,像是一个能量感应与放大的装置。
“有趣……”他心中默念。这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似乎也遵循着某种底层规律,只是表现形式与他所知的物理学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在那无数道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中,缓缓按在了冰凉的测星石上。
触感冰凉。
他尝试着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去“感应”所谓的星源力。但意识深处,依旧是一片虚无,仿佛他与这个世界的能量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绝壁。
一分钟,两分钟……
测星石毫无反应,死寂得如同路边的顽石。
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很快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哄笑。
“果然还是这样!”
“星源断绝,名副其实的废物!”
“真是浪费大家时间!”
“他爹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再气死一次!”
陆明在台下抱着双臂,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
传功长老摇了摇头,准备宣布结果。
就在这时,陆尘的指尖,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测星石底座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就在这一刹那——
嗡!
一股微弱至极,但清晰无比的震动,顺着他的指尖,猛地传入他的脑海!
不是能量感应,而更像是一种……信息流?或者说,是一种与他灵魂深处某个频率产生了极其微弱共鸣的……“信号”?
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但紧接着,测星石似乎被这股异样的“接触”所刺激,原本死寂的碑身,那些玄奥的纹路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中心晶石猛地迸发出一片……灰蒙蒙的、如同尘埃般黯淡、几乎微不可查的光晕!
这片光晕是如此微弱,如此黯淡,与传说中天赋卓越者引发的璀璨星辉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它闪烁了不到半秒,便彻底熄灭,测星石再次恢复了死寂。
然而,这半秒的异象,足以让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抹灰暗的光。
那不是星源力应有的色彩。星源力,无论是何种属性,都应该是纯净、明亮、充满生机的。而那灰色,是死寂,是湮灭,是……不祥。
“这……这是什么?”台下有人喃喃自语。
传功长老脸色一变,快步上前,仔细检查测星石,又看向陆尘,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从未见过……测星石竟会显现如此色泽?星源断绝……难道并非无法感应,而是他的体质,与星源力天生相斥,乃是……‘绝源之体’?”
“绝源之体?”大长老陆文雄冷哼一声,声音传遍广场,“传说中比普通星源断绝更为罕见的体质,不仅是无法修炼,其存在本身,甚至会隐隐排斥星源力,若在强者身边久待,甚至会微弱影响强者自身星轨的稳定!乃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
“果然是灾星!”
“克死了父母,还要影响我们陆家的气运吗?”
舆论的风向瞬间转变,从对一个废物的鄙夷,变成了对一个“不祥之人”的恐惧与排斥。
陆尘站在原地,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还停留在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感受上。
那灰光……并非重点。重点是那道顺着指尖传入脑海的、微弱的“信号”!
那信号,带着一种奇异的、非生命的、近乎机械的逻辑感,与他前世接触过的某些原始编码有微弱的相似之处,却又复杂深奥了无数倍。
这不是什么体质问题!
这测星石,或者说,这测星石内部或其连接的这个世界的“规则体系”,在接触到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时,产生了某种无法理解的“错误反馈”!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掉所有不科学的“宿命论”,只剩下一个最符合逻辑的推论:他的灵魂,他的意识结构,与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存在兼容性问题。
而那道信号……像是一个破损的接口,尝试与他建立连接,却因为协议不通而失败。
就在这时,家主陆文渊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陆尘,测星石异象,缘由不明。但‘绝源之体’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为家族计,即日起,你搬出陆家祖宅范围,居于城西山麓那处废弃的祖屋,非召不得回族。家族供给……一并断绝,你好自为之。”
判决已下。
驱逐,流放,自生自灭。
没有人在意他是否冤屈,没有人关心那灰光背后的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结果,一个能安抚众人,维护“家族稳定”的结果。
陆明等人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陆尘缓缓收回了按在测星石上的手。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高台上那些漠然的面孔,扫过台下那些或恐惧或厌恶的族人。
没有愤怒,没有哀求。
他只是在确认这个世界的“规则”——弱肉强食,利益至上。与他前世所处的文明社会截然不同,但同样冰冷而真实。
他转身,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下高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仿佛躲避瘟疫。
阳光照在他苍白而平静的脸上,投下一道孤单而倔强的影子。
他的内心,没有任何绝望。
相反,一种久违的、属于科学家的探索欲望,在他胸腔中点燃。
“绝源之体?不祥之人?”
陆尘在心中默念,嘴角勾起一丝无人能察的、冷峻的弧度。
“不。”
“这只是一个个未经证实的猜想。”
“而猜想,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那道神秘的信号……”
“我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他的脚步虽然虚浮,方向却异常明确——不是走向那处被指定的废弃祖屋,而是循着记忆中,这具身体的父亲,前任家主曾经偶尔提起过的,家族藏书阁后方,那处早已无人问津的、堆放着历代废弃杂物的古老库房。
那道信号,似乎与那个方向,存在着某种微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引力。
他的征途,从这被全世界抛弃的瞬间,正式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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