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瑶和那几位警察,关上店门的那一刻,江淮感觉支撑着自己的那根弦几乎要崩断。后背的冷汗已经濡湿了内衬,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冰凉。与林瑶那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对峙,耗费的心神远比想象中要多。那个女警的眼神,太锐利,太具有穿透性,仿佛能剥开他精心构筑的伪装,直抵昨夜那惊悚的真相。
他疲惫地靠在门板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店里还残留着警察带来的、与这昏暗环境格格不入的严肃气息。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赵天雄的名字已经抛了出去,但警方会查到什么程度?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凶手是否会察觉?还有最让他心底发寒的——那句“它们……在找你……”。
这不仅仅是一桩谋杀案那么简单了,他似乎无意中踏进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柜台,想倒杯水,平复一下紊乱的心绪。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水壶时,身体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店内的光线依旧昏暗,但在柜台旁那张他平时用来招待客人的老旧藤椅上,不知何时,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挺拔,穿着一身质料考究的深灰色中式长衫,在晦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茶,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散发着一种与他此刻惊悸心情截然相反的宁静与悠远。
店里没有开额外的灯,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江淮的呼吸瞬间屏住,肌肉绷紧,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是赵天雄派来的人?还是……“它们”?
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紧张和存在,藤椅上的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没有回头,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却带着莫名穿透力和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店内响起,清晰地传入江淮的耳中:
“昨夜子时,城西殡仪馆,阴煞凝霜,怨魂显形……江淮,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声音平淡,没有明显的怒意,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江淮的心口!
他瞬间听出了这个声音,紧绷的身体先是一松,随即涌起的是更复杂的情绪——惊讶、心虚,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犯错孩子见到家长般的惶恐。
“师……师父?”他失声叫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藤椅上的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的面孔,五官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下颌线清晰利落。他的眼神深邃,眼瞳颜色比常人稍深一些,静静地看过来时,仿佛能吸纳周围所有的光线,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去。他的气质沉稳如山岳,坐在那里,就仿佛与这间“忘川纹身”店固有的阴郁气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却又超然其上。正是他的师父,墨渊。
墨渊的目光落在江淮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让江淮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昨夜至今的所有秘密,在这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为了区区几万块钱,就敢贸然对来历不明的横死者动用‘阴纹’?”墨渊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的责备之意却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江淮的肌肤,“我教你的规矩,你都就着那碗泡面吃下去了?”
江淮的脸瞬间涨红,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理由在师父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低下头,嗫嚅道:“我……我只是想赚点钱交房租……而且,那女人当时看起来很可怜……”
“可怜?”墨渊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叹息,“这世上可怜之人众多,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横死之人,尤其死于非命者,其魂魄往往缠绕极大怨念与煞气,其中因果之重,岂是你能轻易沾染的?你可知,你昨夜引动的,不仅仅是那一道冤魂?”
江淮猛地抬头,眼中带着惊疑:“不止一道?”
墨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江淮面前。他的身形比江淮还要略高一些,带来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却真实存在。“把上衣脱了。”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江淮没有丝毫犹豫,依言脱掉了上身的T恤,露出精壮但不算魁梧的身材,以及背后那一片看似寻常的肌肤。
墨渊绕到他身后,目光凝注在他脊柱上方,肩胛骨之间的位置。那里,在肌肤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极其简约、却蕴含着某种古老道韵的暗色纹路轮廓,那是江淮作为“天生阴纹师”的根基标记。
墨渊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指如剑,指尖隐隐有微不可察的气流环绕。他出手如电,迅疾地点在江淮背部几个特定的穴位上——大椎、身柱、灵台、至阳……
“嘶——!”
指尖落下之处,并非点穴的酸麻,而是一股极其尖锐、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刺痛感瞬间爆发开来!那痛感并非纯粹的物理刺激,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灼烧与撕裂感,让江淮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他感觉自已背后那沉寂的标记,在这刺痛下仿佛活了过来,微微发烫,甚至能感受到一种细微的、如同共鸣般的震颤。与此同时,昨夜在停尸间感受到的那种阴冷刺骨的气息,似乎也被这几指点散了不少,体内某种滞涩的感觉通畅了许多。
“感觉到吗?”墨渊收回手指,声音沉凝如同深潭寒水,“你经络之中残留的阴煞之气,还有你背后标记的躁动。那冤魂的怨念只是一重,更麻烦的是,你动用‘镇魂纹’时泄露出的‘阴纹’本源气息,如同在黑暗的海面上点燃了一座灯塔。”
他转到江淮面前,深邃的目光直视着江淮因为疼痛和震惊而有些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江淮,你生来便是‘天生阴纹师’。你的魂魄,你的血肉,天生与幽冥相通,是承载阴纹之力的绝佳容器。这份天赋,是恩赐,也是诅咒。”
他抬手指了指窗外阴沉的天空,又仿佛指向了某个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维度。
“对于那些游荡在阴阳缝隙、渴求着纯净阴性能量,或是对于你这种特殊‘容器’感兴趣的‘存在’而言,你,就是黑夜中最耀眼的那座灯塔。你想躲?”墨渊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躲不掉的。”
“天生阴纹师……”江淮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虽然自幼便知道自己与众不同,被师父教导各种阴纹知识,但如此清晰、直白地被告知自身的本质和处境,还是第一次。灯塔……这个词与那冤魂嘶吼的“它们在找你”完美地对应上了,让他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师父,‘它们’……到底是什么?”他急切地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渊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店铺的墙壁,望向了遥远而未知的深处。“很难用言语确切描述。可能是亘古存在的残念,可能是异度空间的窥视者,也可能是……某些追寻着古老力量踪迹的‘人’。你只需要知道,从你觉醒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置身于它们的视野之内。平日有我为你遮掩气息,教你收敛之法,尚可平安。但像昨夜那般,主动、剧烈地引动阴纹之力,无异于在向它们宣告你的坐标。”
江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靶子之下!而昨夜的行为,等于自己主动往靶心上又画了一个鲜红的圆圈。
“那……那我该怎么办?”他感到一阵茫然和无措。
“寻常的躲避、退缩,毫无意义。”墨渊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既然躲不掉,那便只有直面。你需要一个足够坚固的‘庇护所’,也需要更快地成长,真正掌控你与生俱来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被动地承受,粗浅地运用。”
“庇护所?”江淮疑惑。
墨渊重新坐回藤椅,端起那杯似乎永远也不会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有一个官方的、处理此类‘非常规’事件的机构,叫做‘特殊案件调查局’。”
官方机构?江淮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这类游走在阴阳边缘的人,会和“官方”扯上关系。
“那里,汇集了各种各样与你类似,或拥有其他特殊能力的人。加入他们,你不仅能获得官方的身份作为掩护,更能接触到更多的资源和信息,这对于你查清你父母当年失踪的真相,也大有裨益。”
“我父母?”江淮的身体猛地一震,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执念。他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墨渊,“师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爸妈的失踪,您一直没告诉我详情!这和‘它们’有关吗?和这个调查局有关吗?”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墨渊看着江淮眼中骤然燃起的火焰,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回忆,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回避。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父母的事,牵扯很深,远比你现在知道的要复杂。调查局的档案库里,或许封存着一些不对外公开的线索。加入其中,是你目前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没有直接回答江淮的问题,但话语中的信息量却让江淮心潮澎湃。父母的失踪果然不简单!而且似乎与这个神秘的世界紧密相关!
店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江淮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从自身体质的真相,到潜在的巨大威胁,再到父母失踪的谜团,以及那个突然出现的官方机构……一切都在这一下午,被彻底颠覆了。
他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师父,知道师父今日现身,点破一切,并提出这个建议,绝非偶然。这或许是他摆脱目前困境,乃至追寻父母下落的唯一途径。
“我……我需要怎么做?”江淮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既然躲不掉,那就如师父所说,直面它!
墨渊看着他的眼神变化,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准备一下,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记住,从此刻起,你走的每一步,都可能关系到你的生死,以及……许多被隐藏的真相。”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透过纹身店的玻璃门,映照在师徒二人的脸上,明暗交错,仿佛预示着一条充满未知与危机的道路,已经在江淮脚下,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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