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的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坑洼的水泥路面时,仪表盘上的里程表刚好跳到七千二百一十三公里。车窗外的风裹着秋收后残留的麦秸秆碎屑,扑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浅褐色的划痕,像极了小飘昨晚在电话里断断续续的抽泣。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触到皮肤下微微凸起的筋络,那里还残留着昨夜辗转难眠的酸胀 —— 小飘说,她总觉得有人跟着她,那些消失在旧时光里的名字,像受潮的霉斑,在她心里疯长。
越野车缓缓驶入一片被铁丝网圈起来的区域,铁丝网锈迹斑斑,好些地方已经被人剪开一个半人高的缺口,露出里面荒草丛生的空地。“启明技校” 四个字的校牌斜斜挂在锈蚀的铁门上方,铁皮剥落,只剩下 “启明” 两个字还勉强能辨认,“技” 字的提手旁已经脱落,露出黑洞洞的钉眼,像只瞎了的眼睛。萧琰熄了火,引擎的轰鸣声消失后,周遭的寂静陡然放大,只有风吹过枯树枝桠的呜咽声,还有远处田埂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
他推开车门,鞋底踩在碎石子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这片死寂里格外突兀。小飘的电话还揣在他的口袋里,屏幕暗着,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大腿内侧发紧。三天前,小飘在微信里发给他一张照片,照片是在深夜的出租屋里拍的,窗帘没拉严,月光透过缝隙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映着手机屏幕的光,配文只有三个字:“帮帮我”。萧琰当时正在外地跑运输,卸完货连夜往回赶,他太清楚小飘说的 “有人跟着” 是什么意思 —— 那不是现实里的跟踪者,是埋在她十八岁那年的,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那些被废弃技校的砖墙困住的杂念。
萧琰沿着铁丝网往前走,脚下的杂草没过脚踝,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带来一阵凉意。他想起小飘第一次跟他说起这所技校时的样子,那是在三年前的一个雨夜,他们在出租屋里喝着廉价的啤酒,小飘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迷茫。“我十七岁就去了启明技校,” 小飘说,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烟,“学的是美容美发,以为毕业后能找个好工作,不用再跟我妈一样,在菜市场摆摊卖菜。”
小飘的老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山村,父亲在她十岁那年因病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她和弟弟,日子过得紧巴巴。初中毕业时,小飘的成绩不算差,但母亲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就让她辍学去了城里的启明技校,说是包分配工作。小飘带着母亲凑的三千块学费,还有对未来的憧憬,走进了这所技校的大门,却没想到,这里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噩梦。
“学校里很乱,” 小飘的手指紧紧攥着啤酒罐,指节泛白,“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农村孩子,还有一些是被家长送来‘管教’的问题少年。老师根本不管事,上课就是念课本,下课之后,学生们要么在宿舍里打牌喝酒,要么就翻墙出去上网。” 萧琰当时只是默默听着,他知道小飘不是个喜欢抱怨的人,能让她如此耿耿于怀的,一定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果然,小飘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宿舍里有个叫林薇薇的女孩,跟我关系很好,她是城里来的,家里条件不错,就是因为叛逆,被父母送来的。我们俩经常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偷偷溜出去看电影。直到有一天,学校组织去外地实习,林薇薇突然不见了。”
小飘的声音开始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啤酒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老师说她是自己跑回家了,可我知道不是,她前一天晚上还跟我说,实习结束后,要跟我一起去南方打工。我到处找她,问遍了所有认识她的人,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我甚至报警了,但警察说没有证据,不能立案。”
萧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飘的肩膀,她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抖了一下。“从那以后,我就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小飘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总觉得林薇薇的消失跟学校有关,跟那些老师有关。我不敢再待在学校,没等到毕业就跑回了家,可那些念头就像附骨之疽,怎么也甩不掉。我总在想,林薇薇到底去了哪里?她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我当时多问一句,多做一点,她就不会消失?”
这些念头,就是小飘心中挥之不去的杂念。三年来,她换了好几个工作,搬了好几次家,却始终无法摆脱这些想法的纠缠。她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梦见林薇薇站在启明技校的操场上,朝着她喊救命;她会在走路时,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她会在看到跟林薇薇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时,立刻冲上去,问对方是不是认识林薇薇。
萧琰走到铁门旁边,铁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周遭的寂静。他迈步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教学楼的窗户大多没有了玻璃,只剩下黑洞洞的窗框,像一个个张着的嘴巴;操场上的篮球架已经歪倒在地,篮板碎裂,露出里面的钢筋;跑道上长满了杂草,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淡淡的铁锈味,萧琰深吸一口气,胸口有些发闷。他沿着教学楼的墙根往前走,墙壁上布满了涂鸦,有歪歪扭扭的名字,有骂人的脏话,还有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像是青春期的宣泄,被时间定格在这里。他仿佛能看到当年的学生们在这里打闹、抽烟、谈恋爱,看到小飘和林薇薇手牵手走过走廊,看到她们在操场上偷偷许下的愿望。
走到教学楼的拐角处,萧琰看到了一间挂着 “美容美发教室” 牌子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风吹过的呜呜声。他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教室里的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干枯的头发、破碎的镜子和废弃的染发剂瓶子;墙上还贴着几张早已泛黄的发型海报,海报上的模特笑容灿烂,与眼前的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琰走到一张还算完整的桌子前,桌子上布满了灰尘,他用手指擦了擦,露出下面刻着的一行小字:“薇薇,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字迹娟秀,带着几分稚嫩,应该是小飘刻下的。萧琰的心里一阵发酸,他能想象到小飘当年刻下这行字时的心情,那是对友谊的珍视,对未来的期盼,可如今,只剩下无尽的遗憾和执念。
他拿起桌上的一面破碎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模糊的身影,还有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突然想起小飘昨晚在电话里说的话:“萧琰,我总觉得林薇薇还在那所学校里,她在等我救她。我想去看看,可我不敢一个人去。” 所以,萧琰来了,他要替小飘走完这趟路,要帮她找到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她更加痛苦,也总比让她在无尽的杂念中煎熬要好。
萧琰在教室里待了很久,他仔细地查看每一个角落,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一些关于林薇薇失踪的蛛丝马迹。可除了满地的狼藉和厚厚的灰尘,他什么也没找到。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脚不小心踢到了桌子底下的一个东西,发出了哐当一声响。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个生锈的铁盒子,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已经锈死了。
萧琰把铁盒子揣进怀里,转身走出了教室。他沿着操场慢慢走着,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布满杂草的跑道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他想起小飘说过,她和林薇薇最喜欢在下午没课的时候,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晒太阳,聊着各自的梦想。小飘说她想赚很多很多钱,给母亲买一套大房子,让弟弟能安心上学;林薇薇说她想当一名摄影师,走遍全国各地,拍下所有美丽的风景。
可这些梦想,都随着林薇薇的失踪,变成了泡影。小飘的梦想虽然实现了一部分,她现在在城里开了一家小小的美容店,生意还不错,母亲和弟弟也搬到了城里,日子渐渐好起来了,但她心中的杂念,却越来越重。她总觉得,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林薇薇的失踪之上的,如果当年她没有跟林薇薇一起去实习,如果她能早点发现不对劲,林薇薇或许就不会出事。
萧琰走到操场的看台上,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小飘的手机,解锁屏幕,屏幕上是小飘和林薇薇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个女孩笑得天真烂漫,背景是启明技校的校门。萧琰看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林薇薇失踪的真相,不知道能不能帮小飘摆脱心中的杂念,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试一试。
他打开手机,给小飘发了一条微信:“我到启明技校了,这里一切都还好,你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到答案的。”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揣回口袋,目光投向远方。远处的田野里,金黄的麦秸秆在风中摇曳,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而在这片废弃的技校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那些缠绕在小飘心头的杂念,是否也会随着风的吹拂,渐渐浮出水面?
萧琰握紧了怀里的铁盒子,他知道,这个盒子里可能藏着他想要的答案,也可能藏着更深的痛苦。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打开它,为了小飘,也为了那个失踪的女孩林薇薇。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他要找个地方,把这个生锈的铁盒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风又起了,吹过废弃的技校,带来一阵呜咽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萧琰的脚步坚定,他知道,这趟旅程注定不会轻松,但他别无选择。小飘心中的杂念,就像这废弃技校里的杂草,只有找到根源,才能彻底清除。而他,就是那个要为她除草的人。
萧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蹲下身,把怀里的铁盒子放在地上。盒子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表面的铁锈已经爬满了整个盒身,铜锁更是锈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军刀,试着用刀刃去撬铜锁,可锁芯早已锈死,无论他怎么用力,铜锁都纹丝不动。
萧琰皱了皱眉,站起身,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他需要找一个能打开铁盒子的工具,可这废弃的技校里,除了满地的垃圾和破败的桌椅,根本没有其他东西。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泥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钢筋,有些钢筋甚至已经生锈断裂,悬在半空中。突然,他眼前一亮,看到不远处的墙角下,有一根生锈的钢筋,看起来还算结实。
他走过去,捡起钢筋,掂量了一下,重量刚好合适。他回到铁盒子旁边,把钢筋的一端插进铜锁和盒身的缝隙里,然后用力往下压。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铜锁被撬开了,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萧琰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几样东西: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还有一枚银色的项链吊坠。
萧琰先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女孩的合影,正是小飘和林薇薇。这张照片比他在小飘手机里看到的那张还要早,两个女孩穿着技校的校服,站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笑容青涩而灿烂。照片的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致我最好的朋友小飘,愿我们永远不分离 —— 薇薇,2015 年 9 月 10 日。”2015 年,正是小飘和林薇薇进入启明技校的那一年。
萧琰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字迹,心里一阵感慨。他能想象到林薇薇写下这行字时的心情,那是纯粹的友谊,是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可谁也没想到,这份友谊会以那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结束。
他放下照片,拿起那个小小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粉色的,上面印着一个可爱的卡通图案,已经有些磨损。他翻开笔记本,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是娟秀的楷书,应该是林薇薇的笔迹。笔记本里记录的,大多是林薇薇在技校里的生活琐事,比如今天吃了什么饭,老师讲了什么课,和小飘一起做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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