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这句话让温昭宁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贺淮钦。
他竟然让她跪下。
温昭宁以为,即使当年分手并不体面,可他们之间至少有过炙热的爱情,有过最亲密无间的时光,他可以恨她厌恶她,但为何要用这样轻蔑,这样践踏她人格的方式侮辱她。
“你就这么恨我吗?”温昭宁问。
“温大小姐是不是觉得让你下跪侮辱你了?”贺淮钦的眼睛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刺进温昭宁的心脏,“对,我就是在侮辱你。”
贺淮钦永远忘不了那年分手,他抑郁难欢,母亲心疼他,一个人悄悄去找了温昭宁,回来的路上,母亲不幸出了车祸。
他赶到时,母亲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地对他说:“淮钦,妈妈去找大小姐,让她不要抛弃你,大小姐说只要我跪下求她,她就不分手,妈妈给她跪下了……大小姐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一定不会不要你的,你不要再难过……”
那场车祸,他的母亲失去了双腿,下半辈子都得轮椅为伴。
而那个让母亲下跪的温昭宁,别说信守承诺了,她连看都没有来看他们母子一眼,她不仅戏耍了他,还戏耍了一个老人最纯粹的爱子之情。
当年温昭宁能让他母亲跪,此时此刻,她又凭什么不能跪?
温昭宁听了贺淮钦的话,眼眶不受控地泛起滚烫的酸意,视线迅速模糊。
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的,可一想到高烧的青柠还在陆恒宇的手上,她就无法一走了之,所有的伤心、屈辱和不甘,在母性的本能面前,都被强行压了下去。
“我跪下,你就会帮我吗?”
“会。”贺淮钦的眼神冰冷、坚定。
“好,我跪。”
温昭宁闭上了眼睛,她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像是折断了翅膀的蝴蝶,颤抖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她的膝盖一点一点向下弯曲,身体也开始下坠……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大理石地面的前一刻,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硬生生阻止了她下跪的趋势。
温昭宁惊愕地睁开泪眼,印入眼帘的是贺淮钦近在咫尺的脸,不知何时,他脸上冰冷的恨意和残忍的戏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昭宁无法看懂的复杂情绪。
“你……”
温昭宁哽咽着,刚开口吐出一个字,就被他滚烫的唇堵了回去。
好凶狠的一个吻。
贺淮钦粗暴地撬开她的牙关,气息灼热而混乱,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她撕碎。
温昭宁被他紧箍在怀里,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如同风暴般的吻,可为什么明明是他在索取、在惩戒,他却抖得比她还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因缺氧而呼吸急促,贺淮钦终于松开了她,结束了这个带着血腥气、近乎掠夺的吻。
他向后退开一步,眼底燃烧的情绪被强行压住,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寒霜。
“我已经感受到温大小姐的诚意了,我同意和你交易。”他看了眼她红肿的唇和迷蒙的泪眼,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问:“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这场以尊严和身体为筹码的交易,贺淮钦终究是接下了,可温昭宁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只觉得更加惶惶难安,她出卖的不仅仅是身体,更是在贺淮钦面前仅存的骄傲和底线。
无数的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让她感觉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恐惧。
只是眼下,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陆恒宇软禁了我的女儿,求你帮我救回我女儿,她现在正在发高烧,得尽快就医。”
贺淮钦总算知道了,骄傲的温大小姐今天为什么会愿意向他下跪,原来是为了她的女儿。
六年前那个苦苦哀求的母亲和今日满腔母爱的她,就这么形成了一个可笑又讽刺的闭环。
“回去等我消息。”贺淮钦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去这里等我,不准再回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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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昭宁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这间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她打车去了贺淮钦给她的地址。
那是位于市中心的一栋洋房别墅,洋房主体是赭红色的砖墙,砖石拼接的缝隙间,偶尔探出几缕深绿色的常春藤,平添几分野趣,屋顶是陡峭的深灰色石板瓦,层次分明,整栋洋房没有过分张扬的奢华,却处处透着低调的品味。
温昭宁刚下车,就下起了大雨。
好在,大门的入口处有一个白色立柱支撑起的弧形门廊,她站在那里避了会儿,等雨小了才进门。
贺淮钦提前交代了,说这里的密码和西城别苑的密码一样。
家里空无一人。
温昭宁进屋后,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
客厅的色调是精心搭配过的暖米色和原木色,整体看来比西城别苑的客厅温馨了许多,但没什么生活过的痕迹。
四周寂静,窗外的雨声一阵大一阵小,落在窗棂上,搅得温昭宁越发心绪不宁。
也不知道青柠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贺淮钦有没有去找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温昭宁一次一次看向门口,终于,临近傍晚的时候,两道汽车灯光穿透雨幕,缓缓划过客厅的窗帘,门口响起了车子停下的声音。
温昭宁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到窗边去查看。
黑色的库里南静静地停在雨中。
后座的车门打开,先是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嘭”地撑开,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弯着腰从车内下来。
是贺淮钦。
贺淮钦的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小身影,正是温昭宁日思夜想的青柠。
青柠身上严实地裹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只露出一张白皙恬静的小脸,靠在贺淮钦的肩头。
雨下得正密。
贺淮钦单手稳稳地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撑着伞,伞面大幅度地往青柠倚靠的那一边倾斜,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青柠,而贺淮钦的大半个肩膀和后背,则完全暴露在了冰凉的雨幕之中,昂贵的衬衫布料迅速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他挺拔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温昭宁赶紧跑过去,打开了门。
“宝贝!”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贺淮钦正好走到门廊下,温昭宁立刻伸手把青柠抱了过来。
孩子入怀的那一刻,那真实的、温热的小小重量,击溃了温昭宁所有的强撑,她抱住了孩子,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贺淮钦收了伞,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母女俩重逢的一幕,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进屋后,温昭宁第一时间低下头,用唇去感受青柠额头的体温。
还好,不是特别烫。
“照顾孩子的保姆说两小时前已经喂过退烧药了,你不用太担心,医生马上过来。”贺淮钦说。
“谢谢。”
温昭宁发自内心的感谢。
虽然求他帮忙的过程不太美妙,但至少结果是好的,他把孩子给她带回来了。
“不用谢,交易而已。”
“……”
“带孩子去二楼东边的客房。”贺淮钦脱了自己身上湿透的衬衫,一边上楼一边说,“这几天,你们就在这里住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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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昭宁抱着女儿上楼。
客房的床很大,温昭宁动作轻缓地将裹在青柠身上的黑色西装解开,然后将她放在大床的中央,替她盖上被子。
青柠依旧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粉嫩的小嘴微微嘟起,呼吸平稳而绵长。
温昭宁跪坐在床边,目光流连在女儿的脸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她把女儿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要给苏云溪报个信。
温昭宁先给苏云溪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青柠已经找回来了,接着,又给段姨打了个电话。
段姨已经回家了。
“宁宁,那位贺先生把我的手机拿回来了,他还派人把我送回了家,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青柠。”
“好,您受苦了,好好休息。”
温昭宁刚挂电话,发现床上的青柠醒了。
“妈妈!”青柠看到温昭宁,小嘴巴一瘪,巨大的委屈涌上来,“妈妈……你去哪里了?青柠好害怕……好想你……”
温昭宁见青柠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心疼地一把抱住了她:“对不起宝贝,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不要害怕,妈妈在,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爸爸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青柠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是青柠不乖吗?”
“宝贝,不是你的问题,你放心,妈妈会解决好一切,以后绝对不会让青柠再有危险。”
“青柠不喜欢这个爸爸,这个爸爸又凶又坏,妈妈,我不要这个爸爸了。”
“好,我们不要这个爸爸了。”
温昭宁哄了一会儿,青柠才算止住了哭。
她正打算先给青柠洗把脸,邵一屿提着药箱来了。
“淮钦让我来看一下孩子。”邵一屿说完这句话,直接上前检查孩子。
他动作专业轻柔,在查看了青柠的口腔和喉咙后,他又用听诊器听了听青柠的心肺。
“邵医生,怎么样?”温昭宁焦急地问。
“高烧,喉咙里有明显疱疹,是疱疹性咽峡炎,问题不大,但孩子会出现喉咙痛,食欲差等症状,要难受几天。”邵一屿从药箱里拿出一些药物,“按时吃药,这个喷雾给她喷喉咙,喷完不要马上喝水,注意观察体温,防止高热惊厥,有问题就让淮钦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
邵一屿收拾完药箱,看了眼温昭宁和那个漂亮的小女孩,神色复杂地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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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贺淮钦已经洗完澡,换好了衣服。
他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邵一屿走到贺淮钦身边,打开药箱拿出耳温计,将感应头塞进贺淮钦的耳朵里。
“干什么?”贺淮钦推开邵一屿的手,“就淋点雨而已,不至于发烧。”
“还不至于发烧呢,我看你脑子都已经烧坏了。”邵一屿指着二楼方向,“楼上怎么回事?”
贺淮钦安静地喝茶,没说话。
“我先前问你什么时候搬家,你说不搬了,现在怎么还拖家带口地搬过来了?”邵一屿激动,“关键是,你拖的是别人的家,带的是别人的口啊。哥们,你清醒点好不好,那是别人的老婆孩子!温昭宁还没离婚呢!”
“马上离。”
“马上离那也是没离啊,你这样水灵灵地把人母女带回家,合适吗?”
“你不说谁知道?”
“我……”邵一屿语塞。
“管好你的嘴巴。”
“我可以管好我的嘴巴,但你呢?”邵一屿睨贺淮钦一眼,“我现在怕的是你管不住你的心。”
“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的心绝对不会再给她。”
邵一屿见贺淮钦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当三就去当三,哪天你因为撬别人老婆孩子被打了,给我打电话,包你活这是兄弟我最后的义气了。”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客气。”
邵一屿留下喝了两杯茶,就走了。
贺淮钦又在楼下处理了两封邮件,他上楼时,二楼的客房很安静。
房门虚掩着,他透过那道缝隙向里望去,床上,那个小小的女孩歪靠在枕头上睡着了,而温昭宁,她就躺在孩子的身边,身体微蜷着,手搭在孩子的身上,是一个充满保护欲的姿势。
朦胧的灯光下,一大一小两张漂亮的睡颜,依偎在一起,那画面,温馨的让人心都不自觉柔软下来。
贺淮钦想到白天,那小女孩靠在他怀里时,对他满是依赖的样子。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女儿,该多好。
可惜,她是温昭宁和别的男人的孩子。
贺淮钦正驻足望着,那小女孩忽然翻了个身,直接从被子里滚了出来。
温昭宁睡得太沉,没有察觉。
贺淮钦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替孩子盖上了被子,他俯身的刹那,孩子忽然抬手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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