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官说完,步履匆匆地走了。
顾窈根本不能理解他的这句,“会的,会放你走的。”是什么意思。
他刚抬脚,她就像一只炸毛的猫儿般跳起身追了上去。
本就被囚在这不透气的宅院多日,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又只得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哪还按捺得住?
“大人,大人,你把话说清楚啊!”
顾窈紧追不放,在府里也无人敢拦,纤细的身影在肃穆的刑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站住,你别跑!”
“覃济川!”
大行官的脚步顿住。
顾窈脆生生的嗓音带着怒意,“什么叫会放我走?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何月何日何时?”
大行官在听见‘覃济川’几个字时便一愣,太像了,和发妻唤他的时候,语气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顾窈几步追到大堂门口,堪堪拦住他的去路。
“我为何不能知道你的名字?就许你打探我的消息,不许我打探你的吗?”
覃济川身形微顿,侧过脸时,墨色眸子里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自然可以。”
顾窈反倒被他这态度弄得不知所措起来,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双手叉腰,杏眼圆瞪,“你,你别笑,给我个说法!”
覃济川非但没闹,反而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头,指尖尚未触及,又很快收回手。
廊下侍立的下人们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令百官忌惮的,动怒时堂内鸦雀无声,人人敬而远之的大行官吗?
被一个小姑娘追着满地乱走,他竟然没动怒,反而露出笑意来。
这般你追我逃的日子熬了十几天,覃济川竟落得个有家不敢回的境地。
往日里他皆是卯时便归家,如今早出晚归,蹑手蹑脚地,生怕惊醒了那位祖宗。
这般反常模样,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官员们私下窃窃私语,目光频频瞟向立于殿中、依旧面无表情的覃济川。
直到阿若国的君主,菱王上殿,堂内才恢复寂静。
大殿之上,李聿身着绯色官袍,上前一步朗声道:“启禀王上,阿若国与我朝山水相连,昔日贸易往来惠及两国百姓。如今边境安定,臣恳请恢复互市,以通有无,共促民生。”
阿若国王上闻言,捋了捋胡须,面露犹豫之色:“此事关乎两国邦交,还需从长计议……”
“臣反对。”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覃济川出列,神色冷冽无波:“梁国人善伪装,多算计,开放互市,于我国贸易不利!”
李聿立刻反驳,“这不过是大人对我们梁国的偏见,怎能因为一己之私,便断了两国百姓的生计?互市一开,不仅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更能化解两国隔阂,实乃双赢之举!”
两人在金銮殿上针锋相对,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端坐龙椅的君王也面露难色,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最终,覃济川撂下一句“此事绝无可能”,甩袖便往殿外走,这场朝堂之争终是不欢而散。
下了朝,李聿还想追上前,开口叫住覃济川理论,却听见身后几名官员低声议论。
“覃大人还那么恨梁国人吗?不应该啊,我听说他府上娇养了一个美娇娘,就是梁国来的!”
“可不是嘛!往日虽专横,却也有理有据,今日这般蛮不讲理,定是被美人迷了心窍!”
另一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梁国多美人,听说这位生得沉鱼落雁,这才来了半个月,把覃大人迷得神魂颠倒,连朝都不想上了!”
梁国来的。
半个月前。
李聿脚步猛地一顿,他们说的是顾窈!
他转头,死死盯着那几名议论的官员,呵斥道:“荒谬!”
他猛地从廊柱后转出,面色铁青如铁。
“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国事,反倒在此嚼舌根、编造谣言!”
李聿快步上前,目光如炬扫过那几名窃窃私语的官员,“覃大人与顾窈姑娘,一个是阿若国的忠义之士,一个是我梁国的肱股之臣,况且这亲大人的年岁足以做顾姑娘的祖父,你们这般胡乱揣测,将一个女子的清誉置于何地?”
那几名官员被他怼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间,只能讪讪地闭了嘴,灰溜溜地拱手告退。
覃济川虽不喜李聿的执拗,却也欣赏他的敢言,如今又见他这般明事理、重分寸,放缓了脚步上前。
可李聿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心中的火气并未消,那些谣言虽荒谬,根源却在覃济川。
若不是他将顾窈藏在府中,行事反常,怎会引来这般无端揣测?又怎会让顾窈卷入这场是非,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覃济川望着李聿拂袖而去的背影,也他懒得计较这些朝堂上的意气之争,心里只惦记着府上那位小祖宗,转身便带着一身轻松,乘上马车回了府。
府中书房早已备好热茶,暗探躬身递上一叠泛黄的纸页,低声道:“大人,顾大人的身世,属下已查清。”
覃济川接过纸页,指尖触及粗糙的纸面,心头莫名一紧。
他缓缓展开,逐字逐句细细翻看,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眉眼,渐渐沉了下来,周身的轻松惬意也被一层浓重的阴霾所笼罩。
纸页上的字迹清晰记录着顾窈的过往,她的母亲年幼时脑袋上受过伤,已经记不得自己的身世,只记得自己乳名俏俏,年少时外出游玩,不幸被人贩子拐卖,辗转流离数载,被人买进了伎馆。
后来被顾家人强抢入府,成了顾老爷的玩物,日夜遭受凌虐,日子过得生不如死,没几年撒手人寰,只留下襁褓中的顾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顾窈自小在顾府受尽冷眼,被下人随意呼来喝去,自小孤苦无依,瘦弱的像个病猫儿似的。
“俏俏……”
覃济川手指抚摸过顾窈生母的小名,低声念了几遍,如遭重锤击心,手中的纸页险些滑落,眼底翻涌着震惊、痛楚与难以置信。
这个乳名,正是他亲自为女儿取的!
当年他的妻女皆在梁国被人拐卖,他派人多方打探,只得到“意外身故”的模糊消息,这些年午夜梦回,他总能想起女儿幼时软糯地唤着“爹爹”,想起自己抱着她,轻声叫她“俏俏”的模样。
原来……原来女儿并非意外身故,而是遭此横祸!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一个她的血脉留存,原来顾窈,这个被他囚在府中的小丫头,竟是他苦苦寻觅多年的唯一血亲!
覃济川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纸页被他攥得发皱,指节泛白。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覃济川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年,他的外孙女竟在那样的环境中挣扎求生,受了那么多苦,而他这个外祖父,却迟了这么多年才知晓真相。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覃济川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震惊与痛楚已化作刻骨的坚定——从今往后,他定要护好这唯一的外孙女,让她再也不受半分委屈,那些欺辱过她、伤害过她母亲的人,他也必当一一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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