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谦这话音一落,周围瞬间一静。
连原本嘈杂的贡院门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些或好奇、或打量、或不屑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张自谦和宋念云身上,带着难以置信和看好戏的神情。
宋壮壮气得脸色铁青,夜枭的身影在暗处微微一动,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宋念云的脸上,最后一丝礼节性的平静也消失了。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冽如数九寒冰,直直刺向张自谦。
“张师兄,”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闹的清晰和寒意,“请注意你的言辞。”
张自谦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岂肯示弱,反而梗着脖子,摇着那半截断扇,故作风流地笑道:
“怎么?男未婚女未嫁,我张家不止在陵阳,就是在青州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张自谦才貌……
也算过得去,如何配不上你?
你嫁我!总比你在这里抛头露面,与男子争抢功名,将来落得个孤苦伶仃要强吧?”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语气也重新变得轻佻:
“念云学妹,只要你点个头,我立刻让我爹去提亲。
以后你就在家享福,何须来受这考场之苦?
你那些学问,用来相夫教子、打理后宅,岂不是更好?”
江修染和宋家提亲的事情,只有陵阳郡的官员和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家知道,张自谦来自青州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住口!”宋念云厉声喝断他。
她向前一步,明明身形比张自谦娇小许多,气势却陡然压过了对方。
那清丽的容颜此刻覆满寒霜,眸中燃烧着怒火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
“张自谦!我宋念云站在这里,是凭圣贤书、凭胸中学问来争取一个公平科举的机会!
不是站在这里任你品头论足、肆意轻辱的!”
“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嫁给你或者任何男人来体现!
我的前程,更不需要依附于谁的后宅!”
“你张口闭口‘合适的人家’、‘相夫教子’,在你眼中,女子难道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用来装点门楣或者传宗接代的物品吗?
圣人之训,教你读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是教你在此狎昵同窗,侮辱同窗志向的!”
她字字如刀,句句诛心,不仅是在驳斥张自谦,更是在质问这世道对女子固有的偏见。
许多旁观的学子,尤其是那几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学子,闻言都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光彩,胸膛微微起伏。
她们虽然来参加科举了,但是依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与非议。
宋念云这番话,如同在她们晦暗的心房中投下了一束光,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勇气与不甘。
张自谦被这一连串质问噎得面红耳赤,周围那些原本看热闹的目光,此刻也带上了审视和鄙夷。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宋念云的话占尽了大义名分,他那些轻佻言辞,在堂堂正正的志向面前,显得如此猥琐不堪。
“你……你一个女子,就算不服又如何?你注定走不远!”
他恼羞成怒,声音拔高,却已是色厉内荏。
“女子又如何?”
宋念云打断他,声音愈发清亮坚定,
“古有班昭续史,近有本朝开国女帝……”
她的话语再次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眼中燃起希望的女学子,语气更加铿锵,
“便说眼前,我等女子,寒窗苦读,与尔等男子同场竞技,所求不过一个公平的机会,一个证明自身价值、报效家国的途径!
这有何错?这有何不可?
张师兄,你张口圣贤,闭口礼教,可圣贤何曾说过女子不可求学、不可有志?
礼教之本,在于明理修身,而非扼杀人之天性志向!”
她的话掷地有声,在贡院门口久久回荡。一些原本持中立或看戏态度的学子,此刻也不禁面露沉思。
那几个女学子更是挺直了脊背,眼中含泪,却又亮得惊人。
陈允礼看着闪闪发光的苏念云,内心剧震,复杂难言。
看着宋念云如寒梅傲雪般立在人群中央,字字铿锵,驳得那轻浮的张家少爷哑口无言,
心中那份早已滋生的情愫,此刻更是汹涌难抑。
她变得更耀眼了。
可他……他发现自己离她似乎更远了。
他转身离开,他发誓等到两个月后的府试,他必定要拔得头筹,那样,他或许和宋念云还有可能。
想到此,陈允礼直接转身离开了。
张自谦被宋念云当众驳得体无完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尤其是感受到周围那些目光从看热闹变成了鄙夷,更是羞愤交加。
他何曾受过这等气?
还是被一个女人当众教训!
“好一张利嘴!”他咬牙切齿,折扇也忘了摇,指着宋念云,
“宋念云,你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得了山长几分青眼,就真以为自己能翻天?这科举之路,你以为那么好走?咱们走着瞧!”
撂下狠话,他也不敢再多待,狠狠瞪了宋念云一眼,带着仆从离开了。
他已经考过了县试,这次来,就是想和宋念云拉进关系的,没想到宋念云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风波暂时平息,贡院门口恢复了秩序,但气氛却微妙地不同了。
许多学子,尤其是那些寒门子弟和为数不多的女学子,再看向宋念云时,目光中多了敬佩与同情交织的复杂情绪。
宋壮壮松了口气,凑近低声道:“小姐,您没事吧?那张少爷真不是东西!”
夜枭的身影重新隐入人群,只是周身气息更冷了几分。
若非场合特殊,主上又有严令不可暴露、不可轻易动官面上的人,那张自谦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宋念云摇了摇头,面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贡院开门——!”伴随着衙役悠长的唱喏,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学子们开始依次验明正身,领取号牌,鱼贯而入。
考场内,号舍狭窄逼仄,仅容一人转身。
宋念云找到自己的位置,放下考篮,取出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木料味和淡淡的霉味,还有无数考生汇聚起来的紧张呼吸。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澄澈的专注。
试卷发下,题目展开。四书文、试帖诗、经义策问……她提笔蘸墨,笔尖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如行云流水,再无半点滞涩。前世积累的学识眼界,今生刻苦地钻研沉淀,在此刻融会贯通,化作笔下锦绣文章。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当最后一道策问题答完,宋念云搁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检查无误后,她静静等待着交卷的时辰。
走出贡院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给陵阳郡的街巷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宋壮壮和夜枭立刻迎了上来。
宋壮壮递上温水,一脸关切:“小姐,考得怎么样?累坏了吧?”
“尚可。”
宋念云接过水囊,喝了几口,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这时,柳红烛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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