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王家大院里就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
王建军和赵春花起了个大早,像两只惊弓之鸟,一声不吭地把昨天才扫过的院子,又扫了一遍。
动作僵硬,眼神躲闪。
王建民也被钱秀莲从床上拎了起来,他那条被打的腿还瘸着。
“妈……我这腿……真疼。”他缩着脖子,试图博取同情。
钱秀莲甚至没看他,下巴朝着院角的猪圈一抬,吐出两个字。
“去喂。”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冷得像一块石头。
王建民把所有求饶的话都吞了回去。
他昨天是真的被打怕了,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那根要命的扁担会立刻出现在他身上。
他只能憋着一肚子怨气,一瘸一拐地拎起猪食桶,走向那个熏天的臭角落。
钱秀莲搬了张椅子,端坐在堂屋门口。
她就像个监工,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赵春花刚熬好的热粥,一边用冰冷的目光巡视着院子里各怀鬼胎的三个“劳工”。
她清楚,这三个没一个是好东西。
王建军夫妇是墙头草,谁强跟谁,背地里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王建民是喂不熟的狼崽子,对他好是理所当然,打了他,他只会暂时屈服,心里却在磨牙,时刻准备反咬一口。
但,她不在乎。
钱袋子在她手里,“王法”也在她手里,这帮牛鬼蛇神就翻不了天。
正想着,村口方向,突兀地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在这年月的乡下,汽车可是个天大的稀罕物。
院里干活的三个人,动作齐刷刷一停,全都惊疑不定地望向院外。
钱秀莲的眉头急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放下粥碗,眼神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
很快,一辆破旧的绿色帆布吉普车,在王家大院门口刹停,扬起一片尘土。
车门打开。
李红梅第一个跳了下来。
她今天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脸上还擦了雪花膏,香风刺鼻。但一双哭肿的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紧接着,王建国也下了车。
他右臂用白布吊在胸前,脚步虚浮,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可那双眼睛却迸射着怨毒与兴奋交织的光,死死盯在钱秀莲身上。
最后下来的,是两个男人。
他们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白大褂,神情麻木,手里各提一个黑色医药箱。
一个高个,眼神锐利。
一个矮胖,嘴角下撇,看着就不好惹。
看到这副场面,院子里的王建军和赵春花,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他们再蠢也明白了。
白大褂……吉普车……从县城来的……
这是医院来人了!
再联想到钱秀莲最近的“疯病”……
大哥这是要……把妈送去精神病院?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以及……压不住的、罪恶的兴奋。
老太太要是真被当成疯子抓走了,这个家……不就又回到他们手里了?
王建民也看傻了,他看看那两个白大褂,又看看王建国小人得志的嘴脸,握着猪食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全场,唯有钱秀莲。
她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脸上看不出半点惊慌,眼神却冷得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深井。
她早就料到王建国这个畜生不会罢休。
却没想到,他能用上这么阴毒、这么下作的手段。
精神病院。
好。
好得很。
上辈子,她为这个家庭干了心血,最后被活活饿死。
这辈子,她想为自己活,他们就要把她当疯子,送进那个活人进去、死人出来的地方。
在看到那两身白大褂的,钱秀莲心中对这个大儿子的最后亲情,彻底化为灰烬。
李红梅扶着王建国,领着两个“医生”,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妈。”
王建国一开口,就是痛心疾首的调子。
“您……您别怕,我们是来给您看病的。”
李红梅立刻接上,硬挤出几滴眼泪,哭哭啼啼地唱双簧:“是啊妈,您最近这身体……脑子……都不太好,老是打人。建国心疼您,特意从县里给您请了最好的大夫,给您好好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疯狂给王建军和赵春花使眼色。
赵春花第一个反应过来,扔下抹布就冲到钱秀莲身边,满脸“担忧”:“妈,大哥大嫂也是为您好,您就让大夫看看吧,看了病才能好啊!”
王建军也连忙附和:“是啊妈,您就配合一下。”
一家人,除了心思难辨的王建民,全都到齐了。
他们把钱秀莲围在中央,嘴里说着最“关心”的话,却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堵死了她所有退路。
那个高个子“医生”上前一步,用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开口了。
“我们是县精神卫生中心的。接到你家人的申请,反映你近期出现严重暴力倾向,情绪失控,符合强制医疗条件。现在,请你配合我们,回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
说着,他“咔哒”一声,打开了手里的黑色医药箱。
箱子里,赫然是一排锃亮的注射器,和几卷粗实的白色帆布绑带。
图穷匕见!
那个矮胖“医生”,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钱秀莲身后,手里多了一支装满不明黄色液体的针管。
王建国和李红梅的脸上,胜利的喜悦已经毫不掩饰。
成了!
在他们看来,一切已成定局。
一个乡下老太太,面对两个专业的“医生”,还有全家人的“劝说”,除了乖乖认命,还能怎样?
只要这一针打下去,她没疯,也得疯!
然而,就在那矮胖“医生”的手即将碰到钱秀莲肩膀的——
一直沉默的钱秀莲,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很平静,却让整个院子的虚伪和喧嚣静止。
“等等。”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钱秀莲缓缓抬头,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那个高个子“医生”脸上。
“你说,你们是县精神卫生中心的?”
“对。”高个子医生皱起了眉,对她的平静感到意外。
钱秀莲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
“那你们的证件呢?”
“医生执业证,还有你们单位的介绍信,拿出来我看看。”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证件?
介绍信?
一个农村老太太,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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