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开眼皮,就见大儿媳李红梅拽着王小宝,满脸煞气地堵在门口。
几天不见,李红梅整个人都脱了相,眼窝深陷,脸颊也凹了下去,但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刻薄劲儿,却分毫未减。
王小宝躲在她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带着挑衅的意味瞪着钱秀莲。
钱秀莲眉头轻动,还没开口,李红梅那尖利刺耳的嗓门就炸开了。
“钱秀莲!你个老不死的!你安的什么黑心?建国在厂里出事了,你现在高兴了?你满意了?!”
钱秀莲心里毫无波澜。
王建国出事了?
她慢悠悠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视线平静地落在李红梅身上:“出什么事了?”
“你还给我装!”
李红梅几步冲到她跟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要不是你把他气走,他能在厂里上班的时候走神?能被机器把手给轧了?现在好了,人躺在卫生院,医药费谁出?你说!谁出!”
原来是手被轧了。
钱秀莲的记忆浮现起前世的画面。王建国确实也出过一次工伤,不过比这回晚了几年。当时她心疼得天都要塌了,掏空了所有积蓄,还低声下气地四处借钱给他治病。
结果呢?
他伤好了,转头就去给自己买了身时髦的新衣服,连句谢都没有。
“他三十好几的人了,自己上班不长眼,关我一个老婆子什么事?”钱秀莲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邻村的闲话。
李红梅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漠态度,噎得胸口剧烈起伏。
“你……你还说不关你的事?要不是你,他能出事?你这个当妈的,心怎么能这么狠!亲儿子出事了,你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去看他,他的手就能立刻长好?”钱秀莲淡淡反问。
“你……”
李红梅彻底被堵死了话头,她今天来的唯一目的,就是钱。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不管!建国是你儿子,他现在躺着,你就得管!厂里是能报销一部分,可还有一大笔钱要自己掏!你赶紧拿钱出来!”
“我没钱。”钱秀莲吐出三个字,干脆利落。
“你放屁!”李红梅彻底急了,口不择言地骂,“你那点退休金和抚恤金,当村里人都是瞎子?你别想赖!今天你要是不给钱,我就……我就死在你家门口!”
说着,她身子一软,又要使出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
可她的屁股还没沾到地,钱秀莲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要是想让你儿子下半辈子当个断指的残废,你就在这儿闹。”
李红梅的动作僵住了,她不解地抬头。
钱秀莲缓缓说道:“我听你说,厂里能报销。既然能报销,就说明伤得不重,死不了。你们现在最该做的,是赶紧凑钱给他把手治好。你跑到我这儿来撒泼打滚,是能把钱滚出来,还是能让他的手指头自己接上?”
“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本来能接上的,可能就真废了。到时候,你可别回头来怨我这个当妈的没提醒过你。”
这番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让李红梅混沌的脑子清醒了。
对啊!
她在这里闹,除了浪费时间,什么用都没有!眼下最要紧的是拿钱去医院!
她死死盯着钱秀莲,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甘。这个老虔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绕了进去。
“那你到底给不给钱!”李红梅咬着后槽牙问。
“给。”
钱秀莲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李红梅眼睛亮了。
“不过,不是白给。”钱秀莲话锋一转,冷冷道,“是借。亲兄弟,明算账。我借钱给你儿子治病,可以。但你们得给我打欠条,写明利息,以后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什么?!”李红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还要打欠条?我是你儿媳,他可是你亲儿子!你给他花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正因为他是我亲儿子,我才不能害了他。”钱秀莲的眼神冷得像冬日的井水,“我不能让他养成一个习惯,觉得无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闯了多大的祸,总有老娘在后面给他兜底。他得学会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钱,我还就借定了。你同意,现在就写欠条,我立刻拿钱。不同意,你现在就滚,别在我这儿浪费救你男人的时间。”
李红梅气得浑身都在抖,可她看着钱秀莲那张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脸,知道今天不低这个头,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王建国的手还等着钱用,她耗不起。
“好!我写!”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这三个字挤出来的。
钱秀莲转身进屋,拿出了纸笔。
李红梅一把夺过,愤愤地在纸上写下欠条,签上自己的名字,又粗暴地抓过王小宝的手,蘸了印泥,在上面重重按下一个红指印。
钱秀莲拿过欠条,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回屋,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子,数了一百块钱出来。
李红梅一把将钱抢了过去,多一眼都懒得看钱秀莲,拉着王小宝扭头就走。
就在这时,一直像个鹌鹑一样躲在李红梅身后的王小宝,突然挣脱了他妈的手。
他猛地冲到钱秀莲脚边,“呸”的一声,吐了一大口浓痰。
“老不死的!坏奶奶!”
他做完鬼脸,转身就往院外跑。
李红梅非但没阻止,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报复性的得意,那神情仿佛在说:看,我治不了你,我儿子能!
钱秀莲脸上的神情,倏然沉寂下来。
她没骂,也没像上次那样追上去打。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王小宝跑远的背影,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了灶房。
李红梅见状,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但也没多想,赶紧拉着儿子快步离开了。
几分钟后,钱秀莲从灶房里出来了。
她手里多了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碗里,是半碗黑乎乎、油腻腻、黏糊糊的东西,正散发着一股呛人的油烟和焦糊混合的恶心气味。
那是她刚从灶台底下刮出来的,混了水的锅底灰。
她端着碗,面无表情地走出院子,朝着李红梅母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村口的大槐树下,她追上了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长舌妇吹嘘自己如何“搞定”了婆婆的李红梅。
“钱秀莲,你还想干嘛?欠条都给你写了!”李红梅一见她,立刻警惕地嚷嚷起来。
钱秀莲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径直走到王小宝面前,蹲下身,脸上挤出一个笑,一个只有嘴角在上扬,眼底却冰冷一片的笑。
“小宝,刚才是不是你往奶奶脚下吐口水了?”
王小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有点发怵,但仗着他妈在旁边,还是梗着脖子喊:“是……是我又怎么样!你个坏奶奶,我就是吐你!”
“不怎么样。”钱秀莲的笑容更深了,“奶奶不怪你。奶奶这里有更好吃的东西,特地给你拿来尝尝。”
说着,她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
王小宝好奇地探头一看,只见碗里是黑漆漆的一坨,还散发着一股怪味,他顿时嫌恶地捏住了鼻子:“这是什么?臭死了!我不吃!”
“不吃?”
钱秀莲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骇人的冰霜。
她闪电般出手,一只手铁钳似的抓住王小宝的后脖颈,让他动弹不得。
另一只手的手指,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掰,强行把他的嘴给撬开了!
然后,在李红梅和周围所有人惊恐尖叫的目光中,她把那满满一碗黏糊恶心的锅底灰,一股脑地,全都塞进了王小宝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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