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灵会馆,总馆。
深处一间古色古香的大堂内。
此刻,大堂内的气氛算不上祥和。
“还有什么可讨论的?!”
一个洪亮,带着火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说话的是池年长老,他此刻正眉头紧锁,拳头不自觉地在座椅扶手上握紧。
“风息那小子,伙同他人袭击江宁会馆,强行剥夺六名同族的能力!战场又波及那么多人,此等行径——”
“依我看,必须严惩!”
他声若洪钟,震得梁柱似乎都微微作响。
坐在他对面,一位总是眯着眼睛,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老者——灵遥长老。
灵遥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不疾不徐:
“池年长老,稍安勿躁。”
“风息行事确实激进,有违会馆规章。但据我所知,他并未对同族下杀手,所夺能力也非不可恢复。”
“至于在冲突中不幸波及丧生的人类……”
他顿了顿,眯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终究只是几个寿命短暂的凡人,岂能与妖精相提并论。”
“关他个百八十年禁闭,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主位之上,总馆长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和蔼的小老头。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衫,正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小口啜饮着。
仿佛没有听到下方激烈的争辩,只是目光偶尔掠过在场众人。
坐在灵遥长老下首的,是静一长老。
她是一位气质温婉知性的女性,她始终闭目养神,指尖轻轻搭在腕间的一串玉铃上,未曾发言,似乎置身事外。
“两位长老所言,皆有道理。”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西木。
他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黄色的长发披散搭肩,手中轻摇着一把合拢的折扇,语气柔和。
“风息初衷,并非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夺回被人类不断侵占的家园,其情有可原。”
“惩罚固然需要,但或许,也应考量其背后的缘由。”
池年闻言,冷哼一声,正要反驳。
就在这时,一名侍者悄无声息地走入大堂,快步走到总馆长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总馆长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和蔼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让他进来吧。”
侍者领命而去。
片刻后,白牧缓步走入了大堂。
他的到来,让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微微一动。
白牧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微微躬身,行礼道:
“晚辈白牧,见过总馆长,诸位长老。”
“不必多礼,白牧,好久不见了。”
总馆长笑得眼睛弯弯,和蔼地抬手虚扶,示意他起身。
一旁的侍者立刻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白牧道谢后,安然落座。
“你来得正好。”
总馆长看向白牧,语气亲切,“我们正在商议如何处置风息,你亲身参与了此次事件,不妨也说说你的看法。”
白牧闻言,微微欠身,语气谦逊:
“总馆长,诸位长老在此,会馆自有法度规章,晚辈不敢妄言,还是由诸位长老定夺为宜。”
总馆长却摆了摆手,笑容不变。
“会馆不是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一言堂。”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收集各方想法,才能做出最合理的决断。白牧,我现在就想听听,你这个亲身经历者,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见总馆长态度明确,白牧也不再推辞。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变得沉静而坦然,直截了当地开口:
“既然总馆长问询,晚辈便直言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平稳:
“我是人类。”
“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按照人类的法律,杀人,便需偿命。”
此言一出,大堂内顿时一静。
众人神情不一。
静一长老依旧闭目。
西木轻轻“唔”了一声,推了推眼镜,没有表态。
池年与灵遥则是截然相反的神态。
总馆长没有说话,只是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然后才缓缓道:
“嗯,有理。”
“馆长。”灵遥长老脸上的笑容不变,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此言差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自然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强大的生命,无论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还是我等妖精,自然应当享有特殊的地位和权力,这本就无关种族,只关乎力量本身。”
“风息的力量与潜力,远超寻常,它本身并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重大过错。”
“如果只是为了几个普通凡人便将其打杀,岂不是自断臂膀?”
他试图用更宏大的视角,以此来淡化风息手上的人命。
“况且,风息对家园的执着,其情可原。”
“若能加以引导,未必不能成为会馆的一大助力。”
“关押禁闭,令其反省,待时过境迁,或可戴罪立功,才是长久之道啊。”
池年忍不住反驳:
“灵遥!你这是什么歪理!”
“按你所说,强者就可以肆意妄为,那这会馆庇护之下的那些弱小妖精,难道也可以成为强者手中的牺牲品吗?!!”
“今天他风息可以为家园伤害同族,杀害人类!”
“那明天,又有谁能确定他不会干出更过分的事?!”
西木嘴角带笑,手中扇子微微拂动,打圆场道:“两位长老,还请冷静。”
“风息之事,确实需综合考虑其动机,后果以及后续影响……”
众人又是一番言语交锋,各执一词,谁也难以彻底说服对方。
端坐主位的总馆长,始终安静地听着,脸上那和蔼的笑容未曾改变,只是眼神深处,思绪流转,无人能窥其究竟。
良久,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顿时,所有的争论都停了下来,目光齐齐汇聚到他身上。
“诸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总馆长缓缓开口,声音平和。
“这件事我会慎重考量,今日先到此为止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可以离开了。
池年、灵遥、西木等人见状,知道今日不会有结果,便也纷纷起身。
静一长老也终于睁开了眼睛,对着总馆长微微颔首,随即身影如水纹般荡漾,消失在了原地。
转眼间,偌大的大堂便只剩下总馆长和白牧两人。
“白牧,”总馆长站起身,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对白牧招了招手。
“陪我走走吧。”
白牧依言起身,跟在总馆长身后,绕过大堂侧面的屏风,后面竟别有洞天,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
园中有一方池塘,池水清澈,几尾锦鲤在其中悠然游弋。
总馆长走到池塘边,拿起旁边小几上放着的鱼食罐,抓了一小把,慢悠悠地撒入池中。
引得锦鲤纷纷聚拢过来,争相抢食。
他看着水中翻腾的鱼儿,仿佛随口闲聊般问道:
“无限近来可好?”
白牧站在一旁,看着总馆长的背影,回答:
“师父一切都好,劳馆长挂心了,最近,他带着小黑跟我一起住在龙游。”
“哦?就是那个新发现的小家伙?”
总馆长饶有兴致地转过头,“听说天赋很独特,有无限教导,是他的福气。”
他又撒了一把鱼食,语气依旧温和。
“你这次在江宁的事情,办得不错,及时避免了更大的混乱。”
“会馆不会亏待你。”
总馆长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残渣,转过身,语气温和: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丹药、法宝,还是些珍稀的灵材?只要我这儿有的,肯定会尽量满足你。”
白牧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这些东西他并不缺,师父无限给他的底子很厚实。
实际上,他最近最头疼的是那笔数额不小的贷款,以及以后添置家具等后续开销。
直接开口要钱?
这会不会太俗了?
嘶……话说丹药法宝能拿出去卖钱吗?
呃,好吧,肯定不行。
他心里却快速盘算着,该如何委婉地表达自己目前财政紧张的状况。
总馆长见他似有犹豫,便了然一笑:
“不用急,慢慢想。”
“这样吧,如果你一时想不到特别需要的,也可以在总会馆里转转,看看有什么合眼缘的东西,你直接拿走也行。”
他这话说得大气,也给了白牧极大的选择空间。
白牧心中松了口气,他点点头,“多谢馆长,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哈哈,跟我还客气什么。”
总馆长摆摆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换了个话题,闲聊般问道:“对了,你觉得池年长老人怎么样?”
白牧略一思索,便挑了些优点说道:
“池年长老性格直爽,为人豪迈,行事不拘小节,是非分明。”
他说的也是实话,虽然池年脾气火爆,但确实没什么弯弯绕绕。
总馆长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哦?”
“你倒是挺会夸人,据我所知,池年他对人类,尤其是像你和无限这样强大的人类,可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其中缘由你也清楚。”
“你怎么会对他有这种印象呢?”
白牧笑了笑,语气平和地分析道:
“池年长老确实不喜欢人类,这一点他很坦诚,从不掩饰。”
“但他的不喜欢,是建立在一定的原则和底线之上的,并非蛮不讲理。”
“这种恩怨分明,有公理心的性格,很难得。”
他顿了顿,补充道:
“其实,如果人类与妖精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张,彼此能多一些理解和信任,我想,池年长老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至少,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总馆长听着白牧客观而不失欣赏的评价,笑呵呵地点头:
“是啊,恩怨分明,有原则,有底线……你看得很准。”
“可惜啊,这世间事,往往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语气带着感慨。
然后,总馆长又随口问道:
“那……你觉得灵遥长老怎么样?”
白牧闻言,微微一愣。
灵遥?
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碎片快速闪过。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心理负担的牺牲同僚和无辜者的性命,这种做法,让他心中提不起一丝好感,只有深切的厌恶和警惕。
但这种情绪他无法宣之于口。
沉默了两秒,他只是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神色,语气平淡地吐出两个字:
“挺好。”
总馆长意味深长地看了白牧一眼,将他那一瞬间的停顿和极其勉强的评价尽收眼底。
但他什么也没追问,只是了然地点点头,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缓和气氛般说道:
“我只是跟你随便聊聊,不用太挂在心上。”
“是。”白牧恭敬应道。
话题似乎到此为止。
总馆长又撒了一把鱼食,看着争抢的锦鲤,带上了一点八卦和闲聊的笑意,问道:
“说起来,你和你家师妹鹿野,最近怎么样了?咱们会馆里,大家可都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
“咳咳咳……”
白牧猝不及防,面上瞬间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他强自镇定道,“总馆长您说笑了,我们……就是正常的师兄妹关系。”
“哈哈哈!”
总馆长被他这反应逗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
“正常师兄妹关系?白牧啊,会馆里上上下下,大家可是盼着你俩有个结果,盼好些年了。”
白牧一脸懵,下意识反问:“大家……都看出来了?”
他一直认为鹿野将感情隐藏得很好,应该没多少人知道。
“不然呢?”
总馆长揶揄地看着他,“也就你这个当事人,还有你那个同样迟钝的师父,后知后觉。”
“无限也真是的,光知道教本事,对弟子这方面的事情,也不多关注和开导。”
白牧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
接下来,一老一少又坐在池塘边下了几盘棋,随意聊了聊近况,以及一些会馆的趣事。
气氛轻松融洽。
傍晚时分,白牧告辞离开,去拜访了哪吒,鸠老,以及其他一些在总会馆的老朋友,互相叙旧。
在总会馆提供的客舍简单住了一晚。
次日清晨,当阳光再次洒满庭院时,白牧终于想好了该带走什么作为奖励。
他再次来到了昨日议事的那间古色古香的大堂。
此时大堂内空无一人,安静肃穆。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摆放着的,充满岁月痕迹的装饰物,最终落在了主位旁边小几上的一套紫砂茶具上。
那茶具造型古朴,色泽温润,显然经常被人使用和养护,透着一股内敛的光泽。
白牧一眼就看出这套茶具年代久远,绝非俗物。
他没有犹豫,直接走上前……
————
池塘边,总馆长依旧如昨日般,悠闲地向水中投喂着鱼食。
侍者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低声禀报:“馆长,白牧已经离开了。”
“他……从议事大堂取走了一套紫砂茶具。”
总馆长投喂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这小子……他还真会挑,一眼就相中了那套年份最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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